泪道结石!
许娇娥对于眼部疾病的现有认知里第一次出现这个名词。
但眼下,她恐惧超出惊讶。
“手术!一定要做吗?用眼药水行不行?贵一点没关系的。”
独立生活许多年,她不是娇弱矫情的性格,唯独虫子和打针两个死穴。何况手术,要动刀的呀。
已经有点宕机的人黄鱼脑袋,自己都没发觉的楚楚可怜貌。
隔着安全距离,许娇娥仰脸望着医生,言语里半打着退堂鼓,“那个,今天我什么也没准备,我还是回去准备一下,下次再来吧。”
她想逃。
许娇娥觉得自己需要先上网搜搜资料,她心里没底,潜意识驱使,脚步已不自觉朝门边移。
见怪不怪的陈医生,看眼前如临大敌的许娇娥,口罩后的嘴角无声也无奈地扬起来。
“可能我没有说清楚。”
他自然不能让患者就这么走,看诊流程还没结束,“你说的小白点,是结石,结石部位在左下泪点。手术是常规的冲洗泪道,和你理解的那种大型外科手术不同。当然,你如果害怕,认为需要有人陪同,可以重新约手术治疗时间,这点医院尊重患者本人意愿。”
“我还是建议早点处理,小问题的时候处理总是更好的。这个手术很简单,过程很快,做完就能回去,不影响日常生活。现在这个时段就诊患者也少,你如果同意,我给你开单,在这一层大厅自助缴费,就可以手术了。”
许娇娥本来就医就是素颜,现下脸色更寡白了,“我……”她还有些犹豫,不能避免的事,那么确实短痛好过长痛。
“没关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门诊手术,全程10分钟左右。”医生的职业修养,陈熹好耐性地不催促她,今天上午,他后头也已经没号了。
门诊病患的信任不是无端建立起来的。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且无概念的事物,疑虑忐忑是人之常情,更不用说医院本就是生死门的地方。
“还有疑问,可以问我。”
许娇娥交汇上他的视线,刻板印象也粗暴简单地思想斗争着,西医到底不比中医温和,他不戴眼镜且头发茂密,会不会专业不太牢靠,或者他戴隐形眼镜了?
不对,眼科医生,不戴眼镜或许才更印证他的专业能力不拉胯。
莫名其妙的一阵无厘头发散,许娇娥果真抛给医生一个问题,很是真诚的,“会不会很痛,可以全麻吗,醒来就手术结束了那种。”
陈熹盯着她两秒,极轻的无奈一叹,“抱歉不能,这个手术用不到全麻,也不用进外科手术室。”
“至于痛,每个人对疼痛的感知和耐受程度不同,不能给你标准答案,只能说,泪道冲洗过程会有些不适感,操作医师术前会先给你用麻醉滴眼液。”
许娇娥一个深呼吸,她还是没什么概念,似放弃抵抗,又似下定决心,“那,麻烦你开缴费单吧,谢谢。”
陈熹点头,等着打印机吐单,“术后护理,手术完成后操作医生会告诉你,医嘱上也会写清楚,大厅缴费后可以先窗口取药,然后到这间诊室对面的治疗室,交单手术就行了。”
病例和单子一齐交到许娇娥手里,陈熹难得专业操守和原则之外的人情,“实在害怕,想通知家人,或者朋友,男朋友陪同,你可以缴费后先把手术单交到对面诊室,我会和操作医生说,手术给你放下午第一台。”
许娇娥错愕。她实实在在是不愿惊动秦朝颜的。
依秦朝颜的性子,倘若听说什么手术,必定要劳师动众,以后更加要干涉她的生活了。
短暂沉默后,许娇娥诊室门口回头,不无遗憾地口吻谢过陈医生好意,“算了,就现在做吧。”在她后悔之前。
陈熹稳如泰山的我了解貌,对一脸生无可恋的人叮嘱一句,“隐形眼镜,一会儿要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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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娥被诊疗室的女医师要求拆掉发髻躺好。
诊疗床上,她双手紧紧攥在胸前,默数着人类孤独等级指数,近视400度加50度散光的朦胧视界,让她更没了安全感。一瞬,她仿佛共情了一切案板上待宰的活物,甚至想下定决心做一个素食主义者。
头顶上方的医师给她清洁了一圈眼部周围的皮肤,在她的左眼滴了几滴药水,就要开始操作。
许娇娥本来脑子里还默背vegetarian(素食主义者)这个单词来着,想要转移注意力缓解紧张。
女医师手中真实的注射器针头,毫无预警地朝许娇娥的眼睛扎下来,她应激反应地闭眼,给逼出句方言“阿是搞撒么子”,人紧接着就要坐起来。
女医师也给她这个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
“你不能乱动的呀,你这样突然动要出事的!”女医生口吻严厉,“我再说一遍,手术过程不能坐起来,不能乱动,这是眼部手术,头尤其不能动。”
许娇娥有羞更有怕,脑子里面要捣浆糊了。针朝眼珠子扎下来还不让动,什么满清酷刑,反正她做不到。
“这样太吓人,我忍不住的,你把我弄晕再做吧,这样我真的不行。”
女医师年纪比许娇娥大不了多少的样子,被她弄得哑火,也有点气不顺,“哪有医生会把病人弄晕,你多大的人了,这点事情不能忍,小朋友都能做的。”
人家再催她,“中午了,不要耽误时间。我这里药水器械都拆了,你赶快躺好。”
许娇娥眼眶里生理性的蓄出点泪,“我不行,要不然算了,我不弄了。”洋相就洋相吧,她面孔不要了,真就要离开的架势。
这回女医师也急了,病人就算半道要跑路,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啊。
成年人说不通不配合的太少见,或许还有些潜意识的同性视角,尤其对这样美貌加持的女生,无疑的归为作精了。
她手肘拦了一下许娇娥,手里的注射器都没放下,扭身另一手拉开诊疗室的门,喊对面诊室的陈医生。
“病人说不肯做了,”女医师只能冲着陈医生,“你接诊的病人,你看怎么办。”
陈熹走过来蹙了蹙眉,问了个大概。
诊疗床旁边的人,明艳五官,英气的倨傲,纠结出一副慷慨赴大义的模样,她表示,清醒的状态下她太害怕,她不想治疗了。
陈熹带上诊疗室的门。那天餐厅里很沉得住气的人,还以为她的心理素质多过硬。
本着医者的职业精神,他再次跟她说明。
“你既然来看病,就是要解决问题。问题小解决起来简单,现在不痛不痒,你认为影响不大,可以拖延不处理,但这类病程发展没有普遍规律,时间长了会有泪道堵塞,泪囊炎等等的风险,那个时候只会更加麻烦。”
许娇娥不说话,气氛一时僵持住。
陈熹果断不等了,“我来操作,你配合一下,很快就好。”他让女医师帮许娇娥躺好,自己开始手消。
一旁的女医师捏着手里的注射器,生生反应了几秒。
陈医生是他们科最年轻的副高,眼底病变及眼底病临床诊疗,视网膜脱离视网膜病变以及眼外伤领域业内顶尖技术的医生,这类的手术一般不上手的。
陈熹等女医师给他递来重新准备好的器具。
诊疗床上,再次躺好的人睫毛上还沾湿着,素着的脸在灯光下更加冷白,嘴唇紧抿,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楚楚可怜地盯着天花板。
垂眸面对这张脸,陈熹究竟还是停了一下,隔着口罩安抚,“别紧张,针头没有针尖,不会扎伤你。”
他也再次严阵交代,“眼睛睁开,头别动,一会儿感觉到有水流到咽喉抬手示意一下,不要怕,是生理盐水,感觉到水流直接吞掉。”
许娇娥刚要点头,就被陈熹隔着乳胶手套的掌根抵住额头,“头千万不要动。”
带着些歉意,许娇娥感叹,医生还是蛮温柔的。顷刻,她全部的精力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头颈。
陈熹手中的针稳稳朝她眼睛落下来时,多少叮嘱终究抵不过身体的条件反射,头是不动了,手却本能要捉眼睛上方的那只手。
“别碰我。”陈熹稳住自己的手,厉声喝止她的危险行为。
接着,全程清醒的许娇娥,由女医师握住她的手,惊恐中一口口咽下从鼻腔里灌进来的药水。
终于,许娇娥等来一声“好了”。她历劫一趟的惊魂未定,只觉得左眼角部位麻木且涩涩的痛感,淌着泪且睁不开。
一改对陈医生的初印象,许娇娥心中反口,他是没有同情心的刽子手。
虚捂着半张左脸的人,已经听不清爽医嘱,接过来女医师递给她药袋和病例,再次道谢,披散着长发匆匆出了诊疗室。
女医师摇头,收拾着器械,一面和一旁洗手的陈熹吐槽。
“这女患者真是的,突然就上手。我给她操作的时候她突然坐起来,给我吓死了。还要我弄晕她再做手术,搞笑吧,成年患者这么不配合,真是少见。”
陈熹不予评论地笑笑,“每个人都有对未知的恐惧,不了解手术过程吧。”
女医师赞陈医生不愧公认的好脾气,也有些讪讪略过自己术前医嘱的粗糙。
她心里面暗道,院里多少女同事的白月光,风光霁月如陈医生,也是人性而非神性,无动于衷心如止水不过你们入不了他的法眼罢了。面对这个级别的美女,陈医生也会宽容甚至偏袒。
“唉!”
她转身才要撤掉诊疗床上的一次性医用垫单,拾到上面一只米奇头的mini Cooper车钥匙,“刚才那个患者的吧,车钥匙也能掉。”
陈熹看过去,顿了顿,伸手拿过来,“给我吧,我来处理。”
女医师一愣,陈医生已经理所当然接过车钥匙,转头出了诊疗室。她暗暗撇嘴,雄性生物的通病,就是颜值即正义的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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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娥真真感觉人麻了,虚遮着半张脸从电梯里出来。
她算是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经过和结尾,一只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路走得小心翼翼,装在药袋里的手机嗞嗞震动起来。
许娇娥停在门诊大厅的大门边去掏手机。
左边眼睛还是睁不大开的不适意,来电又是个陌生号码,她语气有点冷,“你好,哪位。”
“你好,是许娇娥患者吗。”
许娇娥迟疑一下,“对,你是……”
“我是今天你的主诊医生陈熹。你的车钥匙可能掉在诊疗室了,你确认一下,米奇钥匙壳。”
“啊……”许娇娥闻言去摸了摸自己裤子的侧插兜,果然空了,“是我的,我现在上去取,谢谢。”
那头电话里却是笑了笑,和煦地问她位置,他要下楼吃饭,顺道给她拿下来。
许娇娥洋相死了,拨了拨头发等在正门口,看不清楚的人无端的紧张,半挡着脸想陈医生应该能认出她来吧。
直到一个高瘦的白色身影靠近,许娇娥微眯着眼睛愣愣地呆了一下。
没了口罩的遮挡,陈熹微笑着指指胸牌,“陈熹,”他手里的钥匙递过去,“是你的吧。”
“谢谢陈医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许娇娥实在尴尬,药袋挂在手腕上,手里的病历本折了折,伸手只想快点取回钥匙走人。
“还不舒服?”陈熹瞧她还遮着左眼,钥匙又突然收回。
许娇娥一点诧异,仰脸看着他。
“一点点,那个,我不耽误你用餐时间了。”她的手还悬在他身前。
“冒昧地问一句,你打算这样开车?”陈熹不大赞同的谨慎。
他一句话把许娇娥问住了,她确实看不太清楚,略微局促的人张口,“我车上有眼镜,没想到要手术,没带下来。”
陈熹深深一声叹息,眼前人显然会错意,更没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自驾车,存在安全隐患,叫个代驾吧。”
医生还管这个?许娇娥直接被他岀离医患关系、理所应当的泰然发言硬控了几秒。
出于对救死扶伤白衣天使的天然尊敬,以及,人家才刚给她看诊治疗,她客气地应下,“我车子没停在医院,隔着两条马路呢,我到地方再约代驾。”
可这陈医生不为所动,对没有觉悟的人不大信任,他一颔首,“同你走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