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的夜晚格外寒冷,熄灭了那仅存的篝火,最后的热源也悄然消散,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
时谙翻了个身,将脸转向石洞洞口,耳边是“嘀嗒、嘀嗒”水落下的声音,洞外是被风吹得弯倒的竹林。
她丝毫没有困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
自从身体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她就再也没成功入睡过。
时谙索性坐起身,寂静的黑夜里,还有一道更细微呼吸声。
和别人共处一室,这对时谙是一份很新奇的体验。在此之前,她大多是独自度过,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虽称不上讨厌,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莫名的异样。
她夜视能力很好,侧头看去,能清楚看见神威睡得并不安稳的睡颜。他大概是觉得冷了,肩膀缩起,英挺的眉毛轻轻皱着,好似在睡梦中也被寒意侵扰。
她望着这一幕,抿唇想了想:算了,等天快亮的时候再把衣服拿回来吧。
这般想着,她抬起手,重新解开衣服扣子,缓缓走近,动作轻柔的将衣服盖在他身上。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淡金色的光芒倾斜而入,光斑落在黑色石壁上,像盖了一件透明薄纱,给石壁平添几分暖意。
神威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蓝色眼眸中是还未散去的迷茫。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坐起身来,那件本该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已经回到了原主人身上。
“你醒了。”
察觉到身后的响动,时谙微微侧过脸,从容淡定的对上神威投过来的视线,平静的好像昨晚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神威眯了眯眼,直接翻身下地,三两步来到时谙面前,还未说话,她就递上了竹筒和树枝做的简易牙刷,他垂眸一瞥,竹筒内大概是竹叶煮过的水。
他“哼”笑一声,明明是很干净清澈的声音,说话却总是带着嘲讽:“哎呀呀,你是要转行当哦噶桑了吗?”
时谙眼皮一掀,淡淡道:“难道你不漱口?”
“怎么会?”神威轻扬眉毛,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你是不是有洁癖?”
“有洁癖还穿白色衣服,弄脏了不会更不舒服吗?” 他忽然扯开嘴角,视线从她脸移开,落到外套下摆。
原本雪白的布料内侧,赫然黏着片指甲盖大小的暗红污渍,像团干涸的血痂。
说完也不管时谙是何反应,嘴里哼着不知名小调,步伐轻快的到石洞外洗漱去了。
时谙:“...?”
时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毕竟昨天刚从战场上厮杀下来,外套上或多或少有几道大小不一的血迹。
不就问了一句漱不漱口吗?至于明里暗里讽刺她,洁癖不也得穿着带血的外套吗?
神威洗漱的速度极快,时谙才刚点着柴火,将装水的竹筒架上去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步伐轻快,周身还带着晨间清冷的水汽。
他走到时谙斜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篝火,透着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想起她昨晚给他盖衣服的举动,还有战场上给他垫后的行为…
既不是喜欢他,也没有趁机跑掉或是杀了他,她在打什么主意?别和他说是在战斗途中,脑子瓦特的对第七师团产生了归属感。这话骗小孩,小孩都不信。
发现她不对劲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试探她是不是喜欢自己。仔细想想,这绝对是阿伏兔的错,一天天在他耳边说时谙讨厌自己什么的。导致他下意识认定,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是因为喜欢上了自己。
神威靠近时谙一侧的手撑起下巴,暗自决定再见到阿伏兔时,要多给他一拳,至于理由,嗯…团长揍下属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呢,毕竟他实力很强嘛。
所以也不需要管时谙到底有什么目的,无论她想干什么,解决的办法都很简单,大不了杀掉就好啦。反正实力更强的那个人才是掌握一切的存在,不是吗?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瞬间好转,连头顶那撮翘起的呆毛,也随着他脑袋的左右晃动,开心地摇摆着。
——情绪敏感善变。
将一切净收眼底的时谙,默默更新了脑内那个名为“神威观察报告”的数据。
如果要问时谙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其实很简单,她只是想知道,一个被人爱着的存在是什么样的?
竹筒中的水发出“咕噜咕噜”声响,蒸汽氤氲,顺着风向,给时谙整个面庞裹上了浅浅银霜。
她的目光缓缓游移,从神威的眉梢,一寸一寸,滑落到他的眼眸,什么样的人才是被值得所爱的?她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一直盯着我看,是想和我打一架?”神威察觉到那股炽热的目光,挑眉戏谑地回望过去,语气里满是挑衅,“行啊,就你这恢复速度,我也不用担心把你打坏。”
昨天的伤口,今天就消失的连痕迹都看不见了。
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自我肯定道:“唔,我会注意给你留口气,好让你继续处理工作的。”
在灰色长袍的遮掩下,神威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微微凸起的部位。那里,缠着一条蓝色布带,里面藏着一块漂亮的晶石。
他摩挲着,心里暗自想着:这东西叫阿尔塔纳结晶是吗?嗯,等时谙答应,自己就勉为其难把这玩意儿给她吧。打架要给礼物嘛,他知道的。
“我不想和你打架,而且…”她顿了顿,用力咬住唇内侧一点软肉,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她心中天人交战,纠结着要不要将秘密告诉他。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凝滞。这个时候神威却好像忽然读懂了空气,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时谙告诉他答案。
时谙心里忍不住吐槽,想知道她身体的秘密,直接问不就好了,何必这般拐弯抹角。这般想着,她不禁哑然失笑,是知道问了她,她也不会说实话吗?
其实神威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她的身体就算受伤了也不会流血,只会出现像星屑一样的绿色物质,这样奇怪的场景,想不注意都难吧。
也真亏他能忍这么久才问。所以,现在是觉得她会松口了?
时谙一感到不自在,脑海里就像弹幕一样,各种想法疯狂刷屏。
算了,告诉他也没什么,对吧。
像是突然说服了自己,时谙小小吸了一口气,喉咙轻轻滚动,缓缓开口:“我的身体不是靠自愈,而是靠阿尔塔纳结晶…有它,我的身体才会修复的这么快。”
结果还是半遮半掩的没有完全说实话,时谙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也无法驱散心中浓稠发黑的自我厌弃。
——她厌恶这样因为害怕而无法做出改变的自己。
时谙深深闭上眼,挡住眼底一片晦涩。
“是吗?有阿尔塔纳结晶就能活下来吗?”神威微微低下头,细碎的发丝垂落,将他的神色遮得严严实实。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再说一个泡沫般美好又易碎的梦。
“嗯。”时谙轻声应道,简短的回答在寂静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
“哟!团长,身体怎么样啊?”阿伏兔挠着脑袋,脚步匆匆地踏入洞中,眼皮耷拉着,脸上还挂那副像是没睡饱的笑容,“啊…一路上真是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话未说完,他猛然顿住,停下脚步。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就连空气都稀薄的好像被抽干了一样。
喂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他们团里这两大魔头,终于要掐起来了吧?!
啊,他绝对没有想看戏的想法!阿伏兔目光坚定,左看看神威,右瞅瞅时谙。
嗯?怎么还不打起来?难道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他们的发挥了吗?
就在阿伏兔思索着要不要退出去,自觉一点,将地方留给他们打架的时候。
脸上就突如其来的遭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击。
阿伏兔一个飞升落地,直直摔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自家团长给揍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阿伏兔愤然了!他麻溜的爬起来,准备找神威讨个说法。结果刚起身,迎面又是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他另一边脸上。这下好了,两边脸都肿得对称了。
哈哈,该说不愧是团长吗?力道把握的如此炉火纯青!个鬼哦。阿伏兔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一回,他没敢再贸然起身,而是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带着几分委屈和疑惑问道:“团长,我能问问揍我的理由是?”
神威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轻飘飘地回了句:“没有呢。”
阿伏兔这下彻底怒了,他决定奋起!他要反抗!他利落地爬起来,迎着神威似笑非笑的目光,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却越来越慢,嚣张的气焰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他心里开始疯狂复盘,难道是之前忽悠神威,故意告诉他错误信息,导致他期待许久的架没打成的事被发现了?
又或者,是自己调侃神威长不高,说是因为夜兔晒不了太阳,缺钙得吃点含钙的食物,没作用惹他记仇了?
“总感觉阿伏兔你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神威觑起眼,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他举着拳头,亲切发问:“需要再来一拳给你洗洗脑袋吗?”
“咳咳…”阿伏兔收回脑中杂念,心虚使他无法正视自家团长,他歪过身子去看神威身后被挡住的时谙,霎时眉开眼笑:“时谙啊,我按你说的找到黑鲸海贼团他们留下的货物了。”
听到这话,时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淡淡,没有过多的反应。反倒是神威投来了狐疑的目光,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货?”
“就是我们这次计划要抢的货啊,团长。”阿伏兔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奈,像是在说,这怎么能忘呢?
“我当然知道是那批货。”神威睨了阿伏兔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我是问,他们的货怎么会留在这儿?”
“这……”阿伏兔摸了摸下巴,眼神下意识地锁定在时谙的位置,仿佛在寻求支援。
“嗯?”神威也跟着扭头,紧紧盯着时谙,等待她的解释。
时谙心如止水,眼皮都不带抖一下,语气平淡道:“哦,我挟持了他们的老大,问他们是要老大还是要货。”
她轻轻耸了耸肩,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结果他们选择要老大,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是吗?”神威说不上是信了,还是没信,把玩着手中的紫伞,那把伞在他手中飞速旋转,在他手里都要玩出花了。
“东西到手,任务完成,这不是挺好的嘛。”阿伏兔出来打圆场,手按在神威肩上帮他转了个方向,一边推着他往洞外走,一边好声好气劝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该回去了,战舰都在外面等着呢。”
说着还不忘回头对时谙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时谙嘴角微微上扬,弯起好看的弧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轻声应道:“嗯,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