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还没跑两步，被老徐揽住。

“你也别这么着急，我们也该听听学生的想法”，老徐拍了拍有些气急败坏的主任的肩膀。

“徐老师你也知道，学校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出了事儿谁负责”，主任冷静了一些，勉强沉住气，手还示意着让刚才的人，去把他的话带到。

“我负责，我负责，出了什么事儿，我主动请辞，不会牵连到任何人，放心吧”，老徐道。

“这，这，徐老师啊，你这也太放任他们了”，主任恨铁不成钢道。

老徐没着急，继续循循善诱道，“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从来都是我们站在台上，很少有机会，听到学生的表达，这对我们也是个机会，我们不是孩子了，我们没法跟他们感同身受，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我们越来越只是老师了”。

“可是，现在这个场合，”主任依然忧心道。

“勇于表达，也是一种能力，他既然选择了这个场合，也是相信我们，我们也相信他一次”，老徐道。

主任没再说话，站得离主席台近了一些，但是也没有其他动作。

“大家能不能看到主席台旁那个人”，王加浩说着，指向揣着手看他讲话的老徐，“我的班主任徐进老师”。

老徐没忍住笑了笑，这里边还有他的事儿。

“我喜欢他，超级无敌巨喜欢，每天想着他，我都能在课上睡得更好”，王加浩声情并茂地说出一串让人捧腹大笑的话。

果然，不少人听到这话都笑出了声，老徐一副过奖了的得意表情。

主任也半松了口气，目前看起来不像胡来。

“我知道，我们现在这个年纪，对这些事情格外的感兴趣，我也是，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八卦，今天谁喜欢谁，明天谁跟谁牵手”，王加浩继续道。

没有人会想到，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可以这么自如地侃侃而谈。

“我刚刚说那些话，你们会觉得我跟徐老师有什么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吗”，王加浩道。

台下有人轻微地摇摇头，但是没有人在意，大家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台上的人吸引。

“不会对吧”，王加浩点头，“可是，要是我刚刚的话，换成是一个女老师就不行，为什么呢，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一个行为，会对一个女老师，一个女性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台下彻底静下来了。

“这个社会上，男女关系好像本身就是不对等的，如果我刚刚的那段话落在一个男性身上，或者更过分一些，我跟一个男性表白，让他跟我在一起，不会对那个人造成任何影响，甚至可以作为他魅力炫耀的资本”，王加浩继续道。

宋待的表情放松下来，确实一针见血，看来以后附中史上又多了个传奇人物。

“可是，对女性来说，最简单，最没有成本的打击，就是造谣，只要有人说了这个女性，跟一个男的有关系，跟一个男的上了床，那完了，一定会有不明真相，却也不想动脑的围观群众成为造谣者的忠实拥趸，这些人的每一句话，都会化成子弹，一枪一枪彻底击碎，一个人的灵魂”，王加浩的话针砭时弊，一句一句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场事故的参与者甚至旁观者，都逃脱不了关系。

“事情的起因是我，我说过我喜欢苏老师，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见不得人的感情，跟我刚才说的，喜欢徐老师没什么区别，我欣赏她，我从她身上汲取温柔，我觉得没有问题，所以我不放在心上的说出口，”王加浩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伤感，“但是，我错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馨馨的场景。

一次周考之后，他帮着课代表，在语文教研室翻找试卷。

苏馨馨也在找她们班的卷子，认真地把每个人的诗词默写都做好标注。

厚厚一沓的答题卡从掌心划过，钻心的疼。

跟削水果被刀划过不一样，纸页看上去光滑锋利，但割在手上是粗粝的，痛感深深浅浅的盘踞在小伤口上。

这种痛是跟别人说，会被说矫情，会被觉得是大不了的事。

“你怎么了，我看看”。

在王加浩皱眉盯着没渗出太多血的伤口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他抬头，对上跟他一样皱着眉的一张脸，是苏馨馨。

“划了这么长一道”，她扯住王加浩的手，来到她的办公桌旁，“我先拿碘酒给你消消毒，待会儿去医务室包一下”。

王加浩点点头，任由苏馨馨动作。

很温柔的手法，加上心理作用，竟然真的不怎么疼了。

“我错了，错在我既然不能感同身受，就不要自以为是，我没考虑我不负责任的话，会给一位女性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王加浩深刻地检讨道，“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我也想通过这件事给大家提个醒，可能我们无所谓的一句话，会深深地伤害到一个人，我不知道大家是出于好奇还是好心，在群里，或者口口相传，但是传递的人足够多，事情的真相就会完全被添油加醋的描述所掩盖”。

以讹传讹，重点学校的每个人都会懂的道理。

“有人可能觉得，事情跟自己没关系，说出的话就不用负责任，但是一旦舆论风暴卷到自己身上，百口莫辩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王加浩劝诫道。

上课铃打响了，但是台上台下的人，都没在意。

“对不起，跟大家讲这些大道理，一大早就喝鸡汤，抱歉”，王加浩有些歉疚，朝台下鞠了个躬。

“有点被他装到了”，李昱啧了一声说道。

“你也上去来一段？”宋待调笑道。

“之前每次演讲，都拿老徐的稿讲一通大道理，我自己听着都恶心”，李昱说着，做出呕吐的动作。

“确实，老徐的稿像是从百度文库上批发的，本来早上就困，说完大家更困了”，张池附和道。

“最后，要不跟大家讨论一下，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王加浩故意卖关子，停在这里意味深长地笑。

被刚才的鸡汤撑的有些困的大家，渐渐苏醒，但是主任好不容易舒展的眉毛又拧起来，快要打个结。

“徐老师，徐老师，这次我可以叫停了吧，这小子，不知道还想说什么”，主任朝老徐道，说着就要跑上去。

“关于喜欢”，王加浩开口，但是主任走上台，他无奈地摊手，把话筒叫出去之前道，“会有机会跟大家聊聊的”。

刚重新提起些兴趣的众人，变回霜打的茄子，听着主任没什么营养的长篇大论。

“真没意思”，林琳不由地撇撇嘴，听得好好的，真是扫兴。

王加浩走下台，掌声响起，像是在发泄戛然而止话题的不满，甚至有盖过话筒声音的趋势。

王加浩朝几人走近，李昱还吹了几声口哨。

“还挺风光，害我们白担心一场”，张池说着，朝王加浩背上拍了拍。

“真的，我还担心你上台就只说对不起呢”，李昱道。

吴尘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笑笑。

“因为，前两天，我才知道一些原因”，王加浩喃喃答道。

“王加浩，来一下我办公室，这次卷子怎么没找到你的”，语文老师下课后，朝他道。

王加浩本来唯唯诺诺地跟着老师后面，但是老师朝身后笑了笑，示意他并排。

“最近状态不太好？”老师细心询问道。

他点点头，没否认。

“我也听说了，不要太焦虑，苏老师走不是因为这件事”，老师依然微笑着，对他说道。

“什么意思？”王加浩不解道。

“苏老师本来就是来实习，只是要结束而已”，老师解释道，“跟你没关系”。

“这样吗”，王加浩小声道。

“她让我把一封信交给你，我拿给你”，老师温柔道。

他点点头，笑着感谢，长久揪起的心，一瞬间卸了力。

有些出乎意料，王加浩说不出是不是开心，但是放松是真的。

这段时间担心的事情，一瞬间就不是事了。

有种从过山车上冲到地面的感觉，一时让人头脑不那么清明。

王加浩躲在一个空教室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信。

王加浩同学，你好！

他看到这几个字，人彻底绷不住，眼泪从眼眶里翻滚。

馨馨姐，真的没有怪他。

见字如面！抱歉，时间关系，没办法亲自跟你道别了，对了，别告诉文三班的同学，我骗他们我下周会好好跟他们道别。可是，我太自私了，我真的有些难以面对那样的场景，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我树立了一年的完美形象，不就不完美了吗。

王加浩看到这里笑出了声，眼泪翻了几番，还是涌了出来。

很开心遇到你们几个，还有文三的所有同学，是你们的支持和喜欢，让犹豫着要不要成为老师的我，现在不再犹豫。

当初被瞒报志愿让我耿耿于怀的事，居然也没那么难释怀了。

跟大家相处的日子很融洽，我喜欢这种感觉，而且跟比自己年轻的大家在一起，让我觉得我也还是十几岁。

虽然我跟你们就差几岁，可是人是在高考过后的一瞬间，长大的，走出高中就再也找不到高中要死不活的感觉了。

很幸运，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

知道大家说你喜欢我，还蛮开心的，说明我作为一个老师是成功的。

之前我对老师的印象，明明站在面前，却像是隔了层纱，所以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变成那样。

真好，我没变成那样，真的很开心。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我真的不喜欢离别的感觉，所以还有点庆幸，没跟你，跟大家道别，有些自私，抱歉。

还记得我们两个的秘密吗，我把狗狗带回去养了，有时间的话，跟你发它的照片。

虽然不能在成为你们的苏老师，但是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随时在线，嘿嘿。

最后，真的谢谢你们，让我成为真正的苏老师，馨馨姐。

王加浩看着信，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视线模糊，想把信纸拿近些，又怕眼泪把纸弄湿。

馨馨姐没有怪他，也不是因为他才要离开。

他从来都不用愧疚，从来不用说对不起，而且他的感情，馨馨姐完完全全收到了。

“那边有位同学也受伤了，一起送去医院”，老师帮着协调道。

王加浩一瘸一拐地走到救护车旁，被人搀了上去。

这是他这十几年生命里，做过最疯狂，最出格的事。

他居然自己把腿磕到岩壁上，简直疯了。

他坐在苏馨馨身边，她冲他笑了笑，有些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刚才，实在是不小心”，王加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还说你”，苏馨馨看了一眼自己，笑道。

王加浩也跟着笑起来，接着苏馨馨神秘兮兮地把包凑近他。

“给你看个东西”，她说着，把包小心打开一个缝隙。

一只黄色的小狗，乖乖地躺在用卫生纸圈成的垫子上睡觉。

“刚才在垃圾桶旁边捡的，估计是附近村民扔的，这么小一只，没人管，会被饿死的”苏馨馨说。

她用手戳了戳包里的小家伙，没什么反应。

“还真是可爱”，王加浩也戳了戳，感慨道。

“对吧，我刚才就是边走边看着它，才摔了一跤”，苏馨馨好笑又心酸说道。

“那也算情有可原吧”，王加浩也笑笑道。

“不过也好，从医院出去，我正好有时间带它去检查一下”，苏馨馨甚至还有点窃喜道。

“还真是幸运”，王加浩又戳了戳小狗的肚皮，这次有了反应，翻了个身，要醒不醒地哼哼两声。

“刚好不知道跟谁说，你就来了”，苏馨馨又赶忙改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很巧”。

王加浩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我知道”。

“算我们的秘密吧，我可不是故意翘班”，苏馨馨郑重重申道。

王加浩点点头。

是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