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我是摄政王府的人!还不快放了我!”
沈意之跟过来时,府尹的衙役正扭着少女出了衙门,少女瞪了眼沈意之,鼻孔朝着她哼一口气,傲慢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你是什么人?报上家门,回头叫我哥哥萧勿给你好果子吃!”
沈意之这才近距离瞧这少女,雁北人的长相是大气艳丽的,姑娘眼睛深邃明亮,睫毛长地像轻羽,倒与沈意之是地北天南的两种人。
只是太过年轻,雁北养出来的都是洒脱的直性子,当年的萧勿也是这样,但好在那时身边有个太子殿下。
见沈意之从马车上下来,京兆少尹从门内急急步出,手中捧了个令牌,呈给沈意之瞧,一脸尴尬:“王妃,此人确是王府之人。”
“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萧勿哥哥那个病秧子夫人啊。”少女打量了沈意之后,神色更嚣张了。
沈意之没理会她,看向少尹手中的令牌,只消草草一瞥便知这令牌是萧勿身上的,当即伸手接过放入自己荷包里,瞧着那双手叉腰目中无人的雁北女孩,对少尹客气道:“既如此,劳烦大人了,我这便将人带回去,以家法处置。”
“你凭什么?”刚从府衙被提出来的少女,此时又被从沈意之身后出来的府兵押着。
她今日只是出门逛逛而已,就被人提过来提过去,等萧勿回来,她非得好好告状才是。
先前她在雁北时,听闻萧勿娶亲,本就心里不舒服,阿娘说京都的人心眼都多,今日一见,萧勿的这个夫人,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禁心疼起萧勿的处境。
“先把她关起来,守好了。”沈意之对府兵交代过后,不再耽搁,继续往城郊赶去。
只听身后少女大着嗓门:“哎!哎!你轻点!连你也不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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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是城边一间不起眼的金银饰物店铺。
但却是许多达官显贵都知道,却从不摆在明面上说的地方,他们通常会到这里来寻死侍,又或是杀手。
如万年玄铁般深沉的玄色宝座上,雕刻着赤嘴獠牙的兕虎猛兽,一隐在光线之后的稚嫩青年翘着腿,歪躺在里面,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精巧的匕首,说出的话,却森寒阵阵:“你说这次的雇主要我们杀谁?”
面前跪地的黑衣男子再次郑重地对座上人道:“摄政王妃,沈意之。”
黑暗中的青年沉寂片刻,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映射出他冰冷的眸,对下面的人淡淡道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萧勿回到府里,被院中的吵嚷闹得头疼,下人说是珍珠小姐回来了,但被夫人的人关了起来。
萧勿表情极其不耐烦,跟着下人到了一间门前,里面的大吼大叫炸得人耳膜疼。
“你就是个泼妇!阿娘说得对,京都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什么沈千金什么王千金的,心眼子多得跟阿黄咬的马蜂窝似的,可怜我萧勿哥哥还把你当个宝。”
“白珍珠!”萧勿言辞厉色。
里面的白珍珠听见萧勿的声音,立马趴在门口大力拍着门:“萧勿哥哥,你回来啦,快放我出去,你那个夫人好生泼辣,居然要把我送官,还好有你给我的令牌,但是她居然又把我关起来了,萧勿哥哥快放我出去,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白珍珠,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我的夫人,说到底也是你的主子,她就是打死你,那也是该的。”
“萧勿哥哥,你……”白珍珠一听,委屈上头:“你答应过姐姐要保护好我的。”
“前提是你不许冒犯我的夫人!”萧勿冷着眼,交代看守她的侍卫:“听夫人安排。”
这些侍卫是他交给沈意之支配的,沈意之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侍卫当即恭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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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感恩寺门前,沈意之抬头望向那从矮小院墙中伸出来栀子树,开满了雪白可爱的栀子花。
她似乎在遥远的记忆中也见过此等光景,午后阳光洒满整棵茂密花树,宁静古朴。
门前干净的石砖路上还点缀上了些许小白花瓣,让这漆红庙门显得温馨,不那么严肃。
云霜安置好马儿后,上前去叫门。
感恩寺是清修之地,鲜少人上门敬香,等了一阵子才听见门内传来“哒哒”跑步的脚步声。
一稚嫩小和尚来开了门,道了一句偈语后问道:“来人可是摄政王妃?”
沈意之心下一惊,上前微微低头,双手合十行礼,答道:“小师傅,正是沈氏前来拜访,还望通传。”
“请随我来。”
寂静清修之地仍有鸟虫啁啾,满院石砖路上落有密密花瓣落叶,道路间有僧人正打扫着。
小和尚与打扫僧人互相微微低头行礼,沈意之也停驻行礼,后便随着小和尚继续入内。
小和尚将沈意之领至一间坐禅堂后便离开了,云霜在外候着,沈意之独自入门。
坐禅堂的中央只有一位老和尚在蒲团之上打坐,空旷寂静的堂中回荡着老和尚低低念着经文的声音。
堂内弥漫着厚重檀香,其间还隐隐夹杂了别的味道。
沈意之入内便跪地叩头:“臣妇沈氏拜见太上皇。”
老和尚念经的声音停下,仍背对着沈意之,慈祥温和的笑声传来:“老衲法号净尘,女施主今日若是来此见太上皇,恐怕要失望而归了。”
沈意之便又起身,双手合十,朝净尘垂首行礼后,也同净尘一般,端坐蒲团之上。
前世,她总随莫允修来此,却也只在前殿静静上香,在寂静的禅房内,休憩片刻,待用过斋饭过后,二人便回了京,虽知太上皇在此清修,也从未前去打搅过。
今日来,净尘大师竟如一早料到一般,将她领到面前,那定然是有什么要事。
“想必来时路上,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沈意之心下一凛,路上那打扫的和尚,便是他口中的答案:“瑞王殿下看上去倒与当初一般无二。”
想来,是没有受过什么苦的。
太上皇溺爱瑞王,世人都看在眼里,但此种罪证与前太子的下场对比,沈意之心口哽得如同一团滚烫的火球,灼得难受。
“老衲前半生罪业深重,都报应在了子孙身上,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日日忏悔。”
沈意之静静听着。
“太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他的母亲做错了事。”
……
京都不常下雨,但此时天空阴沉地仿佛一团巨大的乌石将要砸向这看似和美的人间。
沈意之走在感恩寺的石板路上,不似来时阳光明媚,暗沉天色叫她心急,回去时步履匆匆,原本半炷香的路程,她仿佛走了半年。
太上皇知道她是太傅孟岳之女,一直都知道。
一切维持身份的小动作,在他面前可笑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行至门前,瞧见了那一株枝丫伸出矮墙的栀子花树,引她进来的小和尚正踩着小矮凳,用剪子剪着枝丫。
瞧见沈意之走来,他从凳子上下来,走到沈意之面前,将怀中刚剪下来的几支栀子花递给沈意之。
“净尘师父命小僧一定将这些新鲜的栀子花赠与沈施主,并交代,活与不活,端看沈施主如何栽培了。”
沈意之接过滚烫的栀子花,轻声道谢后,便离开了院门。
直到进了马车,她才卸了力,跌坐在里面。
云霜担忧道:“小姐?”
沈意之深吸几口气,沉声道:“无妨,走吧。”
栀子花被丢在马车里,浓郁花香猛烈地往鼻腔里钻,沈意之将车帘打开透着气。
太子一事,竟真是被冤枉的,太上皇一直都知道。
那她孟家上下,全是冤死。
当年太子萧览在白马道,不仅没有通敌叛国,反而与屋启国达成了交好协议。
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惹怒了屋启国,当即反目,要派兵打来,萧览亲自领兵镇守白马道,直到平息了他们的怒火,才回京述职。
谁知回京等着他的,便是叛国重罪。
从前不知,她那时太过无忧无虑,甚至从未考虑过要为孟家平反,只想安安稳稳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活下去。
但现在知道这是冤案,又如何呢。
太上皇一直将那个罪魁祸首保护着,直到现在,还守着他在感恩寺里安度余生。
至于这么多年,太上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作为沈意之好好活在世上,那前世又是谁得知了她的身份,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萧勿呢?他是否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呢?
当日在萧勿书房中看见的卷宗,是因为他也在查此案吗?
沈意之突然脊背发寒,在尊州时夜夜坦诚相待,他粗粝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背后的疤,会不会,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若真如萧钦枫所说,告发太子的罪魁祸首就是萧勿,那么她现在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初秋已至,窗外一点风也没有,车内的栀子花仍在散发盈盈香气。
进城后还未至酉时,天色就阴沉得看不清路,两边商贩早早就打上了灯笼,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马夫渐渐将车停了下来,沈意之掀帘望去,还未到家,便开口疑惑道:“怎么了?”
云霜探头进来告诉沈意之:“前面人声嘈杂,整个巷口已经完全被堵完了,我们现在绕道回去。”
沈意之看过去,瞧这场景眼熟,马车掉了个头,沈意之才想起,眼前熟悉的景象,已是到了莫允修府宅附近,而遥望那人群堵着的地方,正是莫宅。
沈意之叫停了马车,下去看个究竟。
仔细听着,才听清百姓们口中叫嚷着什么,没有热闹的欢声笑语,全是哭喊和叫骂。
“畜生啊!怎么能让这种人当上状元!”
“让他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我可怜的小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快让他出来!”
面无表情的冷漠官兵带着兵器拦在莫府门前,朱红大门前几日还挂着红灯笼,此时已经贴上了白底黑字的官府封条。
萧勿果然是不可能放过莫允修的,不知沈毓栖现在如何,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去看沈毓栖。
自作孽的人。
沈意之也不凑这个热闹,就要回去。
“求求官爷为我们做主啊!一定要让这个畜生碎尸万段!”
“官爷,帮忙找找我的女儿吧,这个畜生专抓小男孩小女孩,祸害了尊州,现在又来祸害京都了!”
“皇城之下都出了这档子事,大人重视一下吧!”
沈意之定住了脚步。
前世未曾听说京都也丢孩子了。
京都回来的路上,莫允修挖心挖肺地对沈意之解释,她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莫允修说的:“私盐是我,黑市是我,但小顶人,绝对不是我。尊州远比你想象的水深。”
她与萧勿在尊州,只是将小顶人放了,但仍未抓到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
沈意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莫府后院角落的一处隐蔽小洞,叫云霜在巷口看着,她便要弯腰钻进去。
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冷意:“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