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我就感到生活还不算太糟。这个消息至少能让我开心一天。可是修齐,我亲爱的弟弟,你又在哪里?还有,那个人。肖恩……
X年X月X日
日子过得很麻木。一直犹豫要不要搬走,但每次到最后都下定不了决心。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吗?
X年X月X日
昨天,老板让我接待了一个客人。是个忠实的歌迷。要怎样形容这个男人呢?和其他的观众相比要老实很多,因为我只需满足他想单独见我一面的愿望就可以了。这男的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浓密的棕色头发。体型有点臃肿。好吧,说重点。刚开始我们只是随便喝点酒,胡扯瞎聊什么的。后来……我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反而比他喝得还多。酒过三巡以后,我竟然会同意和他做那种事。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可我就那么轻易地放任自己和他贴附在一起了。当他满脸陶醉地在我身体内蠕动时,我感到自己流了一些泪,却依然没有推开他进行制止。我的大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片刻的罪恶感,以及对如此放纵的自己的厌恶。可是,错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肖恩,你为何要离开,默许我在别的男人身下沉沦?被一团肥肉肆意掠夺?等待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我不能耗费自己的青春去等一个根本没有多少希望能等到的人。尽管我仍然爱着他。
X年X月X日
我没再见过那个男人,甚至在那事过去以后没几天,就连他叫啥都忘记了。我让老板把他赶出去,加入黑名单。他再也不被允许来观看我的任何一场表演。我陆陆续续地又和几个男人好过。每一段都很短暂。我记不住他们的姓名。结束后,不想再忆起他们的脸。当然,没人强迫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X年X月X日
好久没有和约舒亚哥哥联系了。收到他的来信后,我大为震惊。他竟如此大意,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在托马斯·霍顿的庄园露面了?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重回伦敦做出此等愚行?他身为长子,被发现的概率比我这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女要高得多。他难道对那家人抱有希望?不可能,他们是不会好心收留他的。莫非他忘了在我们全族遇难时,他们是怎样冷眼旁观的?约舒亚哥哥会出事,他忘记了父亲的教诲,迟早会被供出去的。我真替他着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阻止他。但我不能像他那样鲁莽。
X年X月X日
……他回来了。肖恩,他竟然?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发过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我恨他,恨他,恨他!恨到骨子里!这些恨意始终都在,也非常激烈,只不过它们消失得太快。当我重新面对那张阔别多年的熟悉的脸庞时,我才发现,原来那么多年,它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存在过。
X年X月X日
我没原谅肖恩,但我却同意他这些天在我身边打转。心情很复杂。今天不适合写日记。
X年X月X日
不得不说,肖恩回来得真不是时候。现在是我和约舒亚哥哥分别多年后再见面的关键时刻。我准备和仅剩的亲人团聚,却意外地先和肖恩重逢了,这真令人哭笑不得。今天,我取消和肖恩的见面,想在表演前赶到霍顿庄园和哥哥见一面。可惜没能如愿。守门人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我又不能报上自己的大名。只能期待下次了。有个地方让我有点在意,庄园戒备森严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不如过几天给哥哥写封信问问吧。
(以下段落与上文虽有空行,但应为同一天所写)
肖恩刚才跟我说,要带我去个类似于仙境的地方。我岁数不小了,不会再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轻易骗进去。可是尽管这么说,为何内心还隐隐有一丝向往呢?我知道肖恩有想要娶我为妻的意思。然而……主啊,告诉我应该怎样抉择?答应和他离开,便意味着这辈子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约舒亚哥哥,还有不知所踪的修齐……
X年X月X日
街上的人都在传,霍顿一家三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跟他们在一起的哥哥,应该也……
(结尾的墨水化开,显得有些脏)
X年X月X日
走开,统统都走。我不想见任何人。要是让我知道害死约舒亚哥哥的凶手是谁,我一定会……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X年X月X日
塞恩斯伯里……他是塞恩斯伯里……这无疑是自从诞生这本笔记以来我所听到的最恐怖的消息。我快要崩溃了。
X年X月X日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修齐的念头。可是上帝啊,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将他的音讯带给我。
X年X月X日
(以下段落笔迹非常凌乱,时不时有涂改的痕迹)
亲爱的,我相信你早晚会找到这本日记。当你发现我离开你枕边的时候,我已经去过酒店,让老板暂时不要把这间屋子收回去。这里的秘密,是留给你的。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本子烧掉,可是想把一切告知于你的冲动阻止了我。原谅我无法当面对你提及这些。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全名,乔贞·塞恩斯伯里。我是个险些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蠢女人。约舒亚哥哥是你杀害的吧?你虽然从没跟我明说,但我完全可以猜到。女人的直觉。在明知道你杀死了约舒亚哥哥的情况下,我竟一度还想跟你离开。我置家仇和尊严不顾,打算与你一同出走,去任性地追求自私的幸福。但是上天很快就给了我惩罚。修齐的出现把一切都搅乱了。我和他失去联系已近十年。对于他的突然现身,我和你一样震惊,更比你多出一份恐慌。
乔贞,我要告诉你真相,你一直探求的真相。这一切起源于一个叫萨福·黑德利的行脚商人。做珠宝生意的,很有钱。宫廷里的贵妇有时会通过他购买首饰。他看中了塞恩斯伯里家族某个小姐的姿色,想要将之据为己有。遭到你本家的严词拒绝后,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便想打击报复。但他地位低微,充其量只是个富裕的商人,在国王面前说不上话,于是用重金买通宫廷中的某个高官,也就是巴彻利家族当时的族长,我的父亲。萨福用钱诱惑父亲,唆使他在国王面前告密说塞恩斯伯里家逐出去的儿子娶过丹麦女人为妻,还造谣他们家一直与丹麦人保持私交,有叛国之心。后面的悲剧你都知道了。你不惜以成为龙术士替龙族一辈子卖命为代价也要探寻到底的真相,并没有多少复杂。很多事,有时就是这样简单。
我不能保证我知道全部,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我也是巴彻利家的一员,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没有阻拦。一个私生女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可修齐是无辜的。他不到两岁就被送出家门,交给一对姓彭斯威克的夫妻抚养。父亲有很多儿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修齐对他来说是多余的,无足轻重的私生子,所以不打算抚养他。我因为是女孩儿,待遇比他好些,得以留在族人身边长大。如今戴在你脖子上的是我母亲生前的贴身物。虽然我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她的脸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但它对我依然重要。修齐的脖子上也有一根,不过是十字架外形的。他比我小十一岁。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小时候我偶尔会编些理由外出看望修齐。也因为只有我会看他,所以他那几乎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稀有超能力没别人知道。他不是你应该施以报复和打击的对象,恳求你能够放过他。
我昨晚试着劝过你,可是没用。你听不进去。也许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只要说修齐是我的弟弟你就不会为难他,是这样吗?你现在当然会这样说,但是几年后,谁知道。你会想起来,你身边的女人曾经是策划谋害你整个亲族的凶手的亲人。她阻止你复仇,这件事会在你的心里留着,成为永远的遗憾。直到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无法面对这个女人。你会想,为什么我非得和仇人的女儿在一起?你会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爱这个女人,甚至有点怨她。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希望你永远不开心。别和我争辩,我太了解这种感受了。尽管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无法和我争辩了。我为什么断定我很了解,是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我们都是彼此的仇人,代入进去没多少困难。如果换作我是你,我会慢慢怨恨你的。怎么能容许自己和仇人一起生活呢?为什么自己不能有更好的选择?我会这样想。你也会的。明明我们彼此相爱,明明我早已在心底发誓哪怕是去天涯海角也要紧跟着你。可是命运实在残酷,上天也不愿眷顾我们。我们都因各自的遭遇而隐瞒真实身份,错误地相识,相恋。如果我不姓巴彻利,你不姓塞恩斯伯里,那该多好。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修齐,更不要伤害自己。对不起,亲爱的,我写不下去了……
…………
留有文字的最后一页皱巴巴的羊皮纸不是陈旧所致,也不是翻页太多所致。那一道道呈纠结曲线的不规则纹路,应该是泪水浸湿以后变干留下的吧。
“……”乔贞没有遗漏地看完所有记载在日记本上的内容,呆若木鸡,傻傻地立在原地。一分钟过去了。当他粗糙的手指摸到一处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厚度时,涣散的眼神终于定焦。在后两页纸张间,夹着一张被揉成一团后又被拆开压平整的纸条。
乔贞打开它。上面的字迹与之前自己收到的约战书上的血字一模一样,出于同一人之手。
「离开那个男人。我会替你把他收拾掉。一切结束以后,我们姐弟团聚。」
乔贞用他早已经干裂疼痛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的眸子,朝歌蕊雅冰冷的身体和安详的脸庞看过去。然后,眼光又回到纸条和日记本上。
她知道这就是终点。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因为她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的解脱,只有被命运无情践踏的爱情。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拯救。
她想过,要和他一起去追逐幸福吗?
答案是肯定的。每个人都渴望幸福。
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得到幸福的可能。
这个勇敢的女人最后在名为幸福的脆弱幻觉和名为责任的荆棘道路中,毅然地选择了后者。竭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弟弟。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
为何自己从未觉察出她的异样?
当她带着令人心痛的表情请求自己饶过修齐布兰卡时,当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请求自己不要赴约时,为何他还要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乔贞攥紧真相的双手颓然松开。厚厚的日记本重重落于地面,如同令人心悸的凶兆。
□□被撕裂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他跪了下来,用吸取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固态的冰锥,刺进自己的身体。这根长达四十公分、瞬间被术者制造出来的寒冰凶器,深深地刺入左胸肌肉,从背部穿出。现在,乔贞的□□没有经过任何魔术强化,在利器之下就如纸盒那般脆弱。冰锥几乎当场刺穿他的心脏。可是,好像偏了,刺偏了少许。既然这样,那就把它矫正过来。只要再往右移过去一点点,就能——
胸前由于拔出的锥刃,顿时破开很大一个口子,露出丑陋的血,肉,骨,以及跳动的内脏。胸腹随着艰难的呼吸剧烈起伏。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了。鼻子很快嗅到自己口中鲜血的腥味。乔贞双手握着冰锥,却感觉那双手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他被难以描绘的剧痛切断了绝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尽管如此,他依然瞄准自己的心脏,刺出第二下。
这一次偏离得更远,伤口留在左边锁骨附近。是伤势影响了自己的感官吗?嘴角牵扯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笑意。那笑容中透露出来的嘲讽,全部都是冲着自己。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种程度吗?乔贞,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虚伪男人。你对歌蕊雅的爱竟然微小到只敢刺向自己不痛不痒的地方吗?
没有任何力量能使我们分开?这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可你却食言了,你知道吗?你这个混蛋。最后不还是让仇恨占据了上风?对歌蕊雅的承诺在哪里?口口声声的爱又体现在哪里?
当无数消极的想法在脑中频频闪现的下一秒,乔贞猛然拔出冰锥,第三次朝自己胸口捅去。
不想分开。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用死亡的方式……
但在他即将彻底完成自我了结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印花天鹅绒长袍的男人如影子般急速掠过。男人用比乔贞更快的速度冲到他跟前,伸出手臂,把他推出去好远。
“该死,你在做什么!”
他先是听到这声用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违的声音爆发出来的怒吼,然后前胸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仿佛有某个极具力量的东西在击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