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安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
打闹间,老板端着三份早餐走过来。
盘子里摆着几样许襄安从未见过的食物,香气扑鼻。
“尝尝。”安尤娜说。
“好。”许襄安拿起叉子,戳了一块红色的糕点放进嘴里。
这东西外皮酥脆,内里却是软弹的脆虾,鲜甜多汁,只一口便让人惊艳。
“这是什么?”许襄安忍不住问。
“红米肠,老板家乡的特色小吃。”安尤娜笑着解释:“好吃吧?我们这儿移民多,世界各地的东西都能吃到。”
“好吃。”许襄安点点头,又戳了一块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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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吃完早餐,外面的街道更加拥挤了。
风冷冽地吹过来,许襄安下意识地往谢霄身上考,又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才感受到一丝暖意。
安尤娜让司机把车开到街角。
上车以后,她吩咐司机:“去纳措海。”
谢霄好奇地问:“那是哪里?”
“阿空山脚下的一个湖泊。”安尤娜说:“那儿有一个村庄,我想带你们去见的病人就在那。”
“市里的医生大多不愿意到荒无人烟的偏僻小山村去,我只好骗你哥哥来了。”
许襄安笑了笑:“不用骗。”
他坐在窗边,看车子缓缓驶出市区。
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繁华的街道和高楼大厦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和零星的农田。再往后,连平房也少了,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荒野,荒凉得让人心生寂寥。
远处,阿空雪山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座巨大的屏障,将这片繁华与荒原隔绝开来。寒风在大地上呼啸,卷起一阵阵尘土,偶尔有几只孤鸟掠过天际,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
没有人类的痕迹,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天地之间的辽阔与苍凉——“自然”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越靠近纳措海,路况便越来越差,车身颠簸得让人几乎坐不稳,好在司机经验丰富,没出什么意外。
许襄安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人绑在了游乐园里过山车上,马上就要魂飞天外了。
幸好谢霄及时伸出手撑在他面前。
“谢谢。”
一个多小时后。
车子终于在一个小村庄前停了下来。
这里的规模不大,几间低矮的木屋散落在湖边,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安尤娜率先下车,许襄安和谢霄跟在她身后。
村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烟。
许襄安低声问:“怎么这么安静?”
安尤娜回头,脸上的笑容与雪花一同绽开:“因为这儿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小孩子们也要到城里上学,最后剩下的都是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所以很安静。”
她每隔两三周就会来一趟,陪这里的老人们说说话,交到了不少朋友。
听见汽车响,最外面的一户人家打开了房门。一个扎着双麻花、脸颊被冻得通红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到安尤娜,开心地招了招手:“伊卡姐姐!”
“嗯,我又来啦。”安尤娜朝她温柔一笑,“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
小女孩眼睛一亮,立马兴奋地跑了过来。
“姐姐要来我们这儿住吗!”
“不是哦。”安尤娜从车里拿出的几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食物和生活用品:“是给你们的礼物。”
她回头朝许襄安和谢霄介绍:“这是赛蓝。”
小女孩这才注意到站在安尤娜身后的两人,有些害羞地躲到了安尤娜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他们:“你们好……”
许襄安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尬笑着“嗯”了声。
倒是一贯没什么话的谢霄主动蹲下身,朝她挥了挥手:“你好呀。”
小女孩向前一小步:“你好。”
安尤娜将袋子递给她:“赛蓝,你先帮我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好吗?我要带他们去找伊芙琳奶奶。”
小女孩点点头:“好!”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地里,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安尤娜转过身,对许襄安和谢霄说道:“走吧。”
阳光下,她的笑容朴实,令人安心。
三人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进村庄深处。
这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或是老人咳嗽的声音。木屋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柴火味。
许襄安看着四周的景色,心里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洛维恩年轻的时候喜欢全世界跑了。
他感慨道:“这里很美。”能让人感觉很自由。
安尤娜饶有兴味地说:“纳措海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冬天虽然冷,但湖面结冰后,阳光照在上面,像是撒了一层碎钻,特别漂亮。”
“我之前说的那个病人,就住在这个村子最里面。”
“她叫伊芙琳,年纪大,脾气也倔,不愿意上医院去,但是人很好,你们多包容。”
许襄安笑笑:“会的。”
他们走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安尤娜敲敲门:“伊芙琳?”
门后很久才传来一道虚弱而渺小的声音:“进来吧,我的伊卡。”
于是他们推开门。
一进去,许襄安就被惊到了。
伊芙琳躺在这个小小的、肮脏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空气中有浓烈的汗臭味和草药味,几把落灰的椅子和一张跛脚的桌子是唯一陪伴老人的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她的家人对她并不好,她被粗暴地对待。
许襄安无法想象有人会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眼睛不由得睁大。
谢霄牵住他的手,拇指很轻地在他掌心划了一下,以示安慰。
伊芙琳也转过头,朝他一笑:“你们好,坐吧。”
她很高兴能有人来看自己,除了小女孩赛蓝和安尤娜,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照顾过她了。
许襄安和谢霄简单地向她自我介绍后,毫不嫌弃地坐到了那几把落灰的椅子上。
谢霄把背了一路的背包从肩上取下来,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药品,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还有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学生卡。
安尤娜同样忙碌。
她把带来的衣服和食品分门别类,仔细地替伊芙琳摆好,然后用抹布把所有家具都擦拭了一边,又将一盆漂亮的长寿花放在桌上,拉开窗帘,让新鲜空气得以流入房间。
她是帝国最年轻的州议员,走过权利的硅谷一路攀至巅峰,却愿意为了某个人再次踏入平凡和操劳。
闭着眼睛也能背出《保护者宣言》,寒冬腊月也依旧不惧风雪。
许襄安从谢霄手里拿过湿巾,轻柔地替伊芙琳擦拭脸庞,眼中有情绪在翻涌。
“谢谢你。”伊芙琳爱笑,即使病入膏肓也是,她高兴地看着omega抚摸自己的脸庞,轻声说。
许襄安喉咙发紧,说不出“不客气”几个字,只握紧了她的手。
他用自己曾经学到的浅薄知识进行诊断,发现伊芙琳患有慢性哮喘,心脏也很不好,已经没救了。
「她快要死了」
这个概念一从脑海中冒出来,许襄安就忍不住偏过了脸,不敢去看伊芙琳的眼睛。
他自诩是一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此刻却想为了一个刚认识的老人哭泣。
祖父老温斯顿离世时他也会哭,但此刻的感受明显不同,这种感情很复杂。
伊芙琳为了孩子们操劳一生,手上、脸上、脚上,满是劳动的痕迹。
最后却只能在这个小小的、肮脏的、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死去。
在家人们冷漠的眼神中,毫无尊严的离去。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究其原因,是他从未体会过的——“贫穷”。
她的生活被资本掩埋,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屈,还藏着一丝绝望。
没人不知道这种可笑的、基于阶级分层的社会秩序还要持续多久。
这一幕深深刺激了许襄安。
他力所能及地给伊芙琳留了一些药。
尽管他知道这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
统治这具生命的是绝望。
在谢霄和安尤娜的目光中,他默默离开了房间。
他终于明白了洛维恩和希伯斯为什么不惜付出生命也要支持《拉斐尔法案》,为什么安尤娜的身上带有如此厚重的理想主义色彩,为什么卡罗伦要坚定地站在阻止菲舍尔的道路上。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从生到死就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劳动,像摩西一样悲惨地望着它,那块至死也不能拥有的沃土,不得不像封建奴隶一样支付着租金。
他跑到湖边,艰难地蹲下身,捂着脸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从他的指缝流下,滴到这片干燥的大地上。
赛蓝抱着一团衣服路过,看见他颤抖的身影,奇怪地走了过去:“哥哥?”
许襄安愕然回头。
“你怎么哭了。”小女孩伸出手,下意识想用衣袖给他擦干眼泪,轻声问:“是伊芙琳奶奶要走了吗?”
许襄安咬了咬嘴唇:“嗯。”
赛蓝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omega的头:“没关系的哥哥,至少你认真帮过她了。”
“伊芙琳奶奶也很认真地活了一辈子,不要哭。”
她把手里的衣服放下,从兜里翻出一串东西,塞到许襄安手里:“你乖乖的不哭,我把这串‘缪塞’奖励给你好不好?”
“缪塞”,在墨尔西人的方言中是赐福手串的意思,类似于平安符,繁复的陶瓷手串与银蝶、玛瑙交织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带有浓重的民族色彩。
「愿你心如明镜,常保清净无染。」
「愿你内心安宁,福慧双增,一切烦恼尽消除。」
“谢谢。”许襄安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