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喝了多少?”
金惑抱臂靠在洗脸台旁的墙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他眼神冷郁地看了几眼江映泽,又看看我,一副铁定要对我算账的样子。
“就喝了一口。”
我刚开口,又想干呕了,心底措辞着到时要如何跟他解释我与江映泽见面的事。
“一口?”
柏沉不可置信地转向江映泽:“你确定没在这酒里下药?”
江映泽耸耸肩:“酒还在这呢,不信你们可以拿去化验。我哪里知道他那么不能喝,我拿的还是度数最低的鸡尾酒。”
“对了,你们两个怎么来了?你们两个不是洛大的吧,我记得,你好像是松大的~这样吧,我送他回宿舍?”
江映泽说着,要过来架我。
“喂喂,过分了啊,我特意把人叫过来,不是让你们在他面前表演‘只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
柏沉夸张地叫起来,又转向金惑:“表哥,你脸绿了,头上也绿了。”
“没有证据证明他跟你们比跟我更熟,他现在这种情况,让我把他交给你们,我不放心。”
江映泽肯定是故意的,他拦在我面前,与金惑年轻的阴沉相比,他显出三十岁老狐狸的那种狡黠。
柏沉看热闹不嫌事大,吹了声口哨:“表哥,这你能忍?!”
我不经意间抬头,金惑神色铁青地站在我前方,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我光是看着,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感觉说完一句话会被他怼得找不到北。
想起昨天那种情况下被他那样对待,今天我醉酒了,这种情况下,我并不希望与他久呆。而且,肯定会被算账。
江映泽大概是看到了我犹豫的表情:“这样吧,叶枢念,你来做选择,选择让我们中的谁送你回去?”
他耸耸肩:“这样够公平吧?”
我又偷偷看了眼金惑,四目相视的瞬间,他那漆黑的瞳孔好似一座我窥不透的深渊。
这回,他没有避开我的视线,而是灼灼地盯着我,瞳孔中的光点似幽幽渔火,但不再是指引我前进的黑暗中的光,而像会一下子将我烧透的野火的火源。
完蛋了,明明我昨天被他告知不要再与江映泽联系,可又被他发现与对方一起,虽然是还钱。
眼见他面沉似铁,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讽刺我,而我现在身体难受至极,只想快速回到宿舍睡觉,根本不想被他送。
再说,想起不久前在宿舍中,他当着周韵杰的面说我“廉价”的事,好像我只要被人施舍一点好就会跟人家走似的。
心口又涌上一阵痛楚。
凭什么要这样看待我?凭什么要动辄用这种话刺激我?让我承受这些?
“一束花、一个玩偶,一些浪费时间的电话,这样就拿下了,加起来最多上千块,怎么说也得送些香奈儿和巴宝莉什么的吧,你觉得呢?”
“养的鱼儿太差劲,就抬高不了身价,显得廉价。还是挑挑吧,眼睛长那么大有什么用?逮到一个四处撒网的垃圾还以为捡到宝了。好歹也去一把质检中心吧?不然最后被白白玩了,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心念电转间,心中的委屈陡然像一把火烧起来了,我像是故意激怒他似的,转向江映泽,抬头:“你送我回去吧,谢谢,辛苦了。”
不远处的柏沉“嘶”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倒抽凉气的声音。
余光里,他似乎扶额,又锤了一把墙,还拍了拍金惑的肩:“节哀。”
“你确信?”
江映泽的声音倒是很愉悦。
我点点头,不去看身后金惑的脸,撑着左侧的江映泽,由他架着我往外走。
但路过金惑身侧时,近在咫尺的他忽然伸手。他个子比江映泽还要高,他一动,我们都下意识顿住。
“要打架?”
江映泽挑眉。
我右臂被金惑抓住,他的手像一道铁钳,指腹的温度很烫,紧紧扣住我。
我侧头,一对上他冰冷的视线,便有些畏懼,心脏砰砰乱跳,小声道:“你放开我。”
“哎,你把小朋友吓到了,他叫你放手。”
江映泽弯了弯眼睛:“这么凶哪里找得到对象啊,你对着镜子看看,你现在像能把他一口撕碎吞了——”
“闭嘴。那也不关你的事。”
金惑不耐烦道。
也许是他的气场太强大的缘故,江映泽摊了摊手:“是小朋友选我的哦,你刚刚也是确确实实听到了。”
“你方才说,没有证据证明我们跟他比你更熟,如果我有呢?”
“他读大学几年级,读什么专业?宿舍在几栋几楼?宿舍里有几个人?舍友都叫什么,这些你知道吗?”
金惑冷冰冰地抛出一堆问题。
江映泽对此一问三不知,看起来有些苦恼,拍了拍额头:“哎呀呀,确实有些麻烦呢,难道你知道?”
“他读大二,哲学系和美术系,宿舍在七栋301,宿舍里有四个人,其他三个是周韵杰、赵有桥和孙吴巍。”
江映泽看着我:“真的假的?”
我点点头,此刻胃里翻腾,头昏脑涨,苦不堪言,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平日总是冷漠待我的金惑,今天为何会那么强势地要截下我,难道真像江映泽说的,雄性动物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圈地盘的习性?
“好吧,这一局你赢了。”
江映泽说着,接了一个电话,先前散漫的脸忽然又变得严峻起来:“你说什么?现在?”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他有些谦然地松开架住我的手,我身子一歪,即将往前倒去的那刻,另一只手一把将我拽住。
那手一用力,我就稀里糊涂地倒在了对方身前,还转了个身,被拉得扑进他怀里。
仰头,金惑垂眸,冷森森地看着我。
江映泽去一旁接完电话后回来,向我打了个手势。
“抱歉,有急事,我要出去一趟。不好意思,那位身似雄狮、面盘含煞的帅哥,麻烦你今天帮我把这个小可爱送回他宿舍好吗?”
他临走还不忘耍一下嘴皮子。
“路上别吃他豆腐哦,小朋友还是冰清玉洁之身呢。”
这话一出,一直在隔岸观火的柏沉“噗嗤”一声喷了,装模作样道:“哎,鸠占鹊巢,鸠占鹊巢啊~”
他又轻咳了两声:“那个啥,你找的男人不太靠谱啊,怎么每次总在关键时候把你丢下?上次不是也在你崴脚的时候把你丢山上了?”
他说的是事实,我不好反驳,我也觉得蹊跷,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江映泽总有事。
柏沉懒洋洋地伸了个胳膊:“表哥,我要去钓美女了,你们自便哈,再见~”
说完甩了下飘逸的半长发,风一样地走了,只剩下我和金惑。
“那、我们也走吧。”
等了会儿,我小声说。
能感到身侧气压极低,简直不敢抬头,现在没有别人,只能指望身边这个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了,我得谨小慎微才是。
“叶枢念。”
揽住我的人冷冰冰地念了我的名字。
我“嗯”声,以伏在他胸前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头疼欲裂。
“看我。”
他命令我。
还没等我鼓足勇气抬头,他就一把捏住我的下颌,逼迫我抬头,让我不得不仰视他。
“你躲什么躲?昨天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很严厉的质询。
我眨了眨眼睛,讷讷道:“我没躲。而且,我来给他还钱。”
他虚着眸,森冷的视线几乎要灼穿我的瞳孔。
我豁出去了,实话实说:“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凶,我有点怕你。”
“你怕我?你好意思说怕我?”
他冷冷地笑了下:“怕我还选其他人?”
怕你我当然选其他人啊,难道等着你咬死我不成?
怕他不明白,我解释说:“你前段时间很讨厌我出现在你周围,你说了你不想再看到我了,我当然要尽可能地与你少接触。而且,你昨天那样对我……现在我选他,我不去烦你,你又不高兴,还要凶我,我哪里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
“你是不知道我每天想什么,还是从来没在意过?”
这男人却说,目光森森地盯着我。
我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些永远分不出胜负的话题,放轻了声音,求和似地说:“我头太晕了,现在只想回宿舍睡觉,要不、我们快点?”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背我,但他忽然再次抄过我的双膝,直接横抱起我。
我吓了一跳,去外面可是要经过那些散台和包厢,我连忙阻止他:“别这样,这外面还有好多人。”
“闭嘴,以前又不是没这样抱过。”
“可是——”
这人二话不说,弓起膝盖,重重顶了一下我的腰,把我顶懵了。
他垂头看着我:“叶枢念,你现在少给我提要求,我还有很多很多帐要跟你算,你也就趁现在能活蹦乱跳说几句。”
听起来好像要把我揍几顿,揍得皮开肉绽似的。
我只好闭嘴。手无所适从地垂着。
“如果觉得丢脸,那就抱紧我,别让别人看见脸就好了。”
长腿迈出去的那刻,他说。
我心里想想也是,一狠心,主动搂住他的颈,将脸埋住,阖眼。
他的身体却一僵。
外面空气很清新,晚风如歌,我等到周围的吵闹声都散去了才睁眼。
四周高楼大厦的墙体折射出霓虹的色彩,灯影幢幢,身侧的绿化带树影婆娑,花香袅袅。
“谢谢。”
我对抱住我的人说。
他没回我,单手抱住我,用膝盖抵住我,另一手去拉劳斯莱斯的车门。
我看了一眼,指挥他:“后座,不要副驾,我想睡一会儿。”
他“嘁”了声,还是将我塞到了后座。
我整个人近乎粗暴地被他扔在后座,他也探身下来,看着我:“放手。”
“啊?哦。”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在搂着他的脖子,他近乎覆在我身上了,连忙松手。
他唇角勾起,但很快又绷紧,再次将晕车凝露扔到我身上。
准备将车开动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喂,我这边有点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没事我先挂了。”
片刻后,他眉蹙起:“你说林荧荧晕倒了?”
实在是巧合。
刚刚接到我准备送我回宿舍,金惑就接到了电话,是路人通过林荧荧手机的联系方式打给他的——做完家教回来的林荧荧在路上低血糖晕倒了,刚刚才醒转。
金惑看了后座上的我一眼,蹙眉:“可能要顺路去把林荧荧接回来。”
我不胜嘘嘘,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不能将她一个女孩子丢在那里。
也许命中注定我和金惑之间不可能再像少年时候那样,有过去纯粹无比的关系了。
我们两个人之间,现在总要插上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方才他从江映泽手中截下我的时刻,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他还是在意着我的。
可一想,如果是林荧荧,他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他会比珍惜我更珍惜她,因为她是女生,她会比我更不安全。
就像,他对林荧荧一直假以辞色,说话都很轻柔,对我却时不时凶巴巴的,动辄冷嘲热讽,好像感受不到我也会难过一样。
两边的高楼在远去,灯火匆匆,车逐渐汇入了下班的车流,寓目的视野越夜越美丽。
我胃里翻涌,口舌难捱。我一度很想让金惑将我放下来,将我塞入另一辆出租车,让我自己回去得了。
三番五次,却终究没有开口。
我不想加入一场三个人的战争。
我蜷缩在后座上,在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忽然打破了车内短暂的静寂,我问金惑:“既然这样,你什么时候给她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