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之后放假回家的那个夜晚,一度是我少年时代最难捱的一个夜晚。
一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母亲我滑到第七名的成绩。二来,是关于继父的事。
但不知为何,那天晚上竟然很平静,从回家到吃晚饭,母亲没有问过我半句成绩的事,继父当然也不在。
但她的眼睛红红的,有点肿,明显已经哭了很久,夹菜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叹几口气。我猜她已经知道继父出轨的事了。
但我刷完碗准备回卧室的时候,母亲叫住我:“听说你这次只考了第九名?”
我僵在原地,张了张嘴,预感到接下来可能是一场暴风雨。
但母亲意外地只是挥挥手:“算了,今天不说这个,老师说你考试那天病了,之前火灾的事也还有阴影,情有可原,但下不为例,再这样下去你直接去打工得了!”
她有气无力地往卧室走,我稍微松了口气,卑劣地自省着,猜测母亲因为自己的婚姻正心焦力淬,根本没心情管我,而我不过是站在她的痛苦上勉强得一点喘息的空隙。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出门了,少见地没将我卧室的门锁住——以前有时候,她经常将我卧室的门锁住,不准我外出,直到吃饭时间才送点食物进来。
我一边很担心母亲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她过去最习惯以歇斯底里的方式去发泄情绪,可昨晚她一直一声不吭。
另一方面,我又因为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丧心病狂地管制我而觉得庆幸,甚至有点兴奋,这意味着我今天能准时赴金惑的约了。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一派晴空丽日。
我和他相约在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地标见面。
他换了一身很适合骑车的工装,很时髦,头上戴着鸭舌帽,身上斜挎着一个背包,据他说除了纸巾和充电宝之类的东西外,还有打篮球的球服。
“叶枢念,好久不见。”
他又朝我喊了这句话。
“好久是多久?”
被他调侃惯了,我脸皮也厚了。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整整十几个小时,难道不算好久吗?”
他向我使了个眼色,简直有些眉飞色舞,尾调还带着钩子,显得有点小得意。
我想起他昨晚原本是要去接乔梦璐和夏樰她们的,不知道那几个人最后在哪儿入睡的,问他:“昨天那些人还在你家吗?”
“现在不在了,她们去玩了。”
“昨天晚上在?”
“对,她们不愿意去酒店,非要在我家睡,次卧和书房都腾出来了,还有人打地铺,跟开party似的,吵了一整晚~”
他耸耸肩,唇角撇了撇。
“那你怎么跟她们说的?”
一想到那群学生整晚都在他家睡,第二天他要单独出来想必比较难,想到这里,我甚至警戒地看了看周身,唯恐有人在四周打埋伏。
“没说,我在她们醒来之前就走了,发了个微信说我今天有事,别找我。谁找我,谁交房租,不然给她们惯的!”
“别管她们了,上车!”
随后,他又吩咐我。
我侧坐在他身后。
赛车的车座经过改装,并没有地方扶,我试了下,手放在后座下显得重心不稳,犹豫了下,伸手,隔空揪住金惑的衣服。
金惑刚要启动,忽然轻笑出声:“你在干什么?”
说着他回头,面无表情地将我揪在他衣服上的手扒下来,令我抱住他的腰:“你太见外了,只有女生才会像你刚刚那样。”
我有点窘迫,低头不语。
金惑愉快地启动赛车,甚至愉悦地吹了个口哨。
午时的风在我耳边掠过,方才的尴尬终于散去,却听金惑抬高声音:“叶枢念,你抱紧点,我不介意你吃我豆腐~”
“我也没想吃你豆腐。”
跟他混久了,我也开始开玩笑了。
“是吗?那真令我失望。”
他的声音在风中拖出长长的尾音,那么明媚飞扬。
那天,我们沿着长长的两侧尽是杨树的公路骑行,后面越骑越快,风鼓起我和他的衣衫,呼呼作响,像正飞扬的青春。
我躲在他背后,隐隐被一种轻盈的呼啸的快乐感染了,由衷感到整个人也开始变得自在轻松起来。
抬头望,天空美得像是散文里才有的画面。
一路上,金惑不停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像个傻瓜一样应答,两个人你来我往,嬉闹着,疯狂着,在无人处大喊大叫,在越骑越快的旅途中简直像失了智的小疯子。
“抱紧我喔,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期间,金惑将车子骑得飞快,简直像一道闪电,不停吓唬我,还时不时将车骑得七弯八扭,或者突然一个加速冲上斜坡,又或者故意颠来颠去。
我为了不掉下去,只好紧紧抱着他,一路上还提心吊胆会出现交警,事实上我们骑了好半天都没遇到几个人。
直到十点钟的时候,我们抵达了耶城郊区,附近有一个规模不小的篮球场。上面有不少人在打篮球。
金惑停下来接了个电话,是乔梦璐的,他有点烦躁地说:“你管我去哪儿了,我的私事需要跟你们汇报吗?!别烦我,银行卡在我卧室的抽屉里,你们自己拿!”
随后,他又转向我:“我去打打篮球,你要吗?我教你。”
我见他特意带了篮球服出来,知道他肯定很想打,便应了。金惑脱下外套,让我给他抱着,他去一旁的卫生间换衣服。
换完衣服回来,他上去聊了几句,很快便跟人切磋了起来,只打了不到两分钟,周围便频繁响起喝彩声。
随后,不断有人找他单挑,但都输得很快。他有一种特殊能力,能把任何球场都变成他的主场,他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主角。
围观的人有不少是女生,大概是场上男生们的女朋友,她们也都抱着衣服和水,看到男生下场了就送水上去。
我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只有我,作为男生却在台下站着,帮场上的选手抱衣服。但一想到人人各有所长后也就平衡了。
我见金惑在场上打得很开心,决定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点水。不过,买水之前,我先去了趟卫生间。
我一进去,门口有个酒味儿很浓的人将我一拨:“妞儿,走错了,女卫生间在那边~”
我见是个醉鬼,没理。
他又扒了我一下,热腾腾的酒气直接喷在我脸上,斜睨着眼看我,眼睛在我胸口上扫了下:“胸有点平,但脸蛋儿不错,既然爱上男厕所,那跟我去里面?”
说着,就要拽着我的领子往里走。
我暗叹倒霉,这醉鬼是完全把我当女生了。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决定先去买水了再来,以避开这神经病。
但他力气太大了,直接将我往里拽,边拽边摸我胸口:“他妈的也太平了!”
这人骂道。
我忍无可忍,一脚踹去。这人身高也就比我高一丁点,见我踹他,反而抢先反脚踢过来,又抓住我手腕:“哟,真烈啊,老子喜欢~今天就你了!”
说着,他直接捏住我的后颈就往隔间拖,将我甩在隔间的板上,身体贴过来。
这人不用想,肯定是混社会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关上门,死死用脚抵门,又喊起来,边喊边手脚并用。
很快,又有其他人进来了,有两个男人以为是我们在打架,站在旁边惊讶地互看了一眼,但没动。
“他喝醉了,骚扰我,我不认识他!”
我大声道。
“哥们,没你们的事,这我兄弟,欠我钱,我想个法子让他还钱而已。”
抓住我的人朝他们亮出了自己手臂上的纹身。
那两个男人居然就这么走了,我想不明白,我虽然没穿校服,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长得跟一个壮汉称兄道弟。
他们居然信以为真了。又或者,他们并不想多管闲事。
“屁话那么多,就弄你怎么了?!”
这人一关上门,就抓住我的头发,去扒我的裤子。
下一刻,隔间门一下子被人踹开,我看见金惑怒不可遏地冲过来,一连几拳都砸在那个人脸上,又几脚踹上去。那醉鬼还来不及还手,就被身后赶过来的两个保安制住。
里头的空间太小了,我甚至一度担心他的拳头会误砸在我身上。
那醉鬼被保安制住后嘴里还在放屁:“你马子啊?脸蛋和腿不错,胸他妈的太平了,老子替你摸摸,这东西能摸大——”
一说完,又被金惑踹了一脚。
金惑脸上的郁怒比我们一起遇上继父的那天还盛,我惊魂甫定地看着他,他脸色铁青,眼里有红血丝,咬着牙,一副要把对方撕碎的样子。
我小心地碰了碰他手臂,轻轻道:“我没事。”
但他还是用那种恐怖的眼神盯着在地上耍赖的醉鬼。
我担心他防卫过当,弄出人命,又轻轻挠了挠他手心。
他这才看向我,定定的,他只说了三个字:“叶枢念。”
“嗯。”我应了声,那种惊恐的情绪忽然一下子落地,我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我少年时代的骑士金惑。
像是有默契似的,他知道这一瞬间的我很委屈很害怕,于是一把将我抱住。
“没事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让我靠在他身上。
糟糕,眼泪又涌出来了。
我感到委屈又荒诞,也不知道我一个男生为何会频繁经历这种事,难道说我就是吸畜生体质?
明明很害怕,很惊恐,可因为是男生,甚至都不敢表现出来,每次都要装作无所谓,即便是我的母亲都觉得小题大做。
可是金惑不一样,他不惮于以最暴力的手段去回击那些试图伤害我的人,又以最温柔的方式安慰我。
他不想让我受委屈。
人群已经散去,我被金惑扶到了一个阒无人迹的角落,在他怀中哭得昏天暗地。所有的委屈,家庭的、学习的、遭受骚扰的,都一并倾泻出来。
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话,是全世界最好的听众,一直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肩,温柔得让我产生了错觉,我以为这个人是为我所有的。
原本是要去派出所的,但我拒绝去,现场具体状况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我不想将事情闹大得令太多人知道我是那个倒霉催的受害者。
警察将那人拷走后,我一整个下午都郁郁寡欢,原先要去玩耍的一些计划完全泡汤了。金惑向我道歉,说是他不该来玩篮球,让我遇到了流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那天,我们一起并肩坐在草地上,互相依靠着,靠了很久。好像接下来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么回家肯定不甘心,再去其他场所又暂时没心情,只好就这么坐着。
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天气忽然变阴,我们担心下雨,想找个地方躲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卧槽,那不是金惑的赛车吗?!他难道在附近?!”
一说完,对方一群人便显露在我和金惑面前。
一辆奥迪车旁站着好几个人,有夏笙,有乔梦璐,有那天在洛城遇见的夏樰,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但染着银发的男生。
开车的人是夏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