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寂静得像是无人之地。
晚风熏得人醺然欲醉。
“诶?”我装作已经遗忘了此事,尽量很轻松地说,“我们在图书馆里也没做什么呀,你刚刚骗了夏樰姐什么?”
金惑并不买我的帐,他直接了当地说:“先前我告诉你,我说我喜欢一个有点高冷又内敛的女孩子,其实不是真的。”
他转头,留给我一个侧颈,脖颈和唇角的线条显示他在紧张——每次一提到喜欢的人,他都会紧张。
“不对,也不是说不是真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怕吓到人家。”
一阵风吹来,将他柔软的额发吹得完全挡住了漂亮的眼角,露出来的是下半部分逐渐锋锐起来的少年轮廓。
现在的他,跟学校传说里那个朝三暮四、一身桃花的海王完全不一样。
“其实不是真的。”
“不对,也不是说不是真的。”
难得看他这般紧张地纠结措辞,我心想,男孩子提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时果然是谨慎的,羞涩的,根本不会像平时一样八面玲珑,舌灿莲花。
金惑会有喜欢的女孩子。
为此他有害羞和紧张的一面。
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忽然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依他所说,倘若喜欢闷冷内向的女孩不是真的,那便是一个甜妹了。
是了,像他这样的少年自该是喜欢着那些活泼的殊姿形异的鲜艳女孩们。
忽然涌上的寂寞令我实在没心情和金惑聊他喜欢的女孩,只想赶紧换话题,便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不说这个,方才夏樰姐说的金垠,是你哥哥还是你弟弟?你们……还好吗?”
金惑惊讶地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稍微有点不服:“你先前不是说我钝,就是说我呆,担心我听不懂话是吧?我很听得懂的,不然语文阅读理解又怎么会经常拿满分。”
“我没有说你呆,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生人勿近,但是有时候又很可爱。”
“是只对我露出的那面。”
他转头,又用那漆黑的瞳孔深深看着我,眼波堪称温柔。而后,他甚至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完蛋了,对上你我好像不太会说话。”
“叶枢念,我很喜欢和你呆一块。”
他先是抓了抓后脑勺,表情有点尴尬,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在没有能力做自己之前,先走世俗眼中正确的路,不然会像我哥一样,什么都保护不了,还会变得伤痕累累。”
“再说,很多事我都没有想清楚,也不急在一时。”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的话题为何从喜欢的女孩身上又转到我,更不知道他为何又突然放弃了,打算什么都不说了。
只见他一把抓起我手腕:“走,去给你买奶茶喝。”
我茫然地被他拖着走,心想,凭方才他和夏樰的互动,他揉我头发,对我说这番话,多半也是他们那个圈子习以为常的交际,也不算什么。
但那一刻,当他的手落在我头发上的时候,我心跳倏然加快,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身体仿佛是过电了,很久很久都未消退。
而且,我的脸似乎在发烫,不知道有没有见红。幸好,这是在夜晚,金惑看不见。
他个子太高,腿很长,一个劲往前跨步,我被他拖着走,他指腹的触感还落在我手腕上。
加快的心跳带来了那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与失控感,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惶恐,我意识到,我的情绪好似从某刻起被金惑影响了。
它们在失控。
譬如,看见他和夏樰亲密互动的时候,我会隐隐不高兴。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子后,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我畏惧于这种随时会陷落于什么的感受。
那意味着,我将会变得不像自己。
等买完奶茶回到家,我们坐在沙发上,金惑戴耳机玩游戏,我则看书。等我看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头戴式耳机,给我讲先前提到的“金垠”话题。
他没有具体解释金垠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是他的家事,只告诉我,说对方比他大几岁,是他的哥哥,目前在德国。
对方已经彻底跟家里闹翻了,不来往了。
“我哥哥身上有一些秘密,但我爸不认同,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偶尔见一回都会以摔东西互相辱骂对方结束。”
“现在,他选择了与家里决裂。”
他说到这些时情绪有些低落,靠在沙发上,垂眸,长长的睫羽在冷白的肌肤上落下浓渥的剪影,五官竟显得忧郁。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沮丧的模样,一直以为他天生就是一道张扬的烈阳,有他的地方必是晴空丽日。
我猜他们兄弟俩感情一定很好。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主动握了握他手腕,讷讷道:“会好起来的。”
我们四目相对。
金惑一直久久看着我。某个时刻,他忽然扣住我手腕,将我往他身前一拉。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往他跌去,竟被他拉到了他腿上坐着,慌不迭间想去扶住什么,又本能抓住了他的肩。
“你……”
“我……”
我们异口同声,表情都很尴尬,似乎连金惑本人都没意识到他突然的动作,他只是在那一刻本能做了。
“我……电视里经常这样演……刚刚不由自主就……”
他的脖颈似乎有点红,他在紧张。
知道他也紧张后,我便稍稍放松了些。不得不说,我和他居然心有灵犀,我当时想的也是,莫非他是学着电视里的那些情侣们演练剧情?
果然,下一刻,他圈住我的腰,又握住我手腕,将我的一条胳膊圈在他颈上。
“应该是这样。”
他压低声音说话,露出的额头上在细细密密地冒汗。
我觉得十分新鲜,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游刃有余的海王,交过无数女朋友,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脸红,完全像个纯爱战神。
在一阵狂乱的心跳声中,我对他的动作毫无反抗。于是,我最初是双手圈住他的颈,侧坐在他身上,而后又变成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膝上。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
那时候,我脑海里满是那些电视里的情节,第一反应是演员们很多不熟悉,却总是要扮演亲密戏,不尴尬吗,信念感可真强。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金惑忽然起身,他就那么圈住我的腰,整个人站起来了。
我吓了一跳,唯恐掉下去,一把用腿勾住他,忍不住道:“放我下来。”
但是金惑根本不停下来,他反而托着我,一直在房间走动,另一只手还去拿健身用的哑铃。
他单手将我往上托了托,说:“你真的好轻,比女生都轻。”
我想他大概是中二病犯了,为了证明他体格好,力气大,单手便能抱男生。我懒得与这种四肢发达的学渣计较,只好用腿紧紧勾住他的腰。
最开始满脑子心无旁骛地担心他把我摔下去,在发现他抱我确实很轻松后又觉得这人可真是恶劣,只顾自己恶作剧,彰显他男子汉的一面,不知道我有多尴尬。
然后,他放下哑铃,单手抱着我到了落地窗前,将我抵在窗上,依然是那个诡异的姿势。
他的鼻尖几乎擦到了我的脸,用一种我无法看懂的眼光看着我,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
图书馆里那种他壁咚过来的危险感再度纷至沓来。
我不由得将他的脑袋推远了些,掐了一下他的颈:“你怎么了?”
回头看看,窗帘没拉,透明玻璃清晰地映出外面的风景。倘若有人站在楼下抬头,一眼便能望见我们。
“叶枢念,你看过那种片子没?”
纷乱的呼吸中,金惑忽然问我。
我那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有些羞耻,唯恐被楼下走过的路人误会,便开始挣扎:“放我下来!”
越挣扎,金惑越不为所动。
下一刻,他的身体更紧地贴过来,我怀疑自己会被他在玻璃窗上压成肉饼。无法忘记他的呼吸急促地喷薄在我耳侧的感受,心脏剧烈跳动,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懼。
最后,我毫无办法,眼见着他在用力地抵我,令我的后背在玻璃窗上摩擦得有些疼了。他甚至还以某种奇怪的姿势动了几下腰,我气结不已,只好狠狠一口咬上他肩头。
“你有病吗?我叫你放我下来!”
我几乎是吼着朝他说出这句话。一说完,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我感到自己被戏弄了,方才他好像将我当成了女生。
虽然十六岁了,但过去我一直忙于学业,在生理方面远远不如同龄人成熟与敏感。尽管很生涩,但我依然不喜欢金惑方才将我压在玻璃墙时整个人忽然覆过来的感受。
那种失控的危险感令我想起了继父那狩猎般的眼神。
金惑总算松手,但他不知是走神了还是怎么了,是忽然松手。
我整个人从他身上落下去,还没站稳,刚好又还在抓着他的肩,他被我一带,我们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我先倒下,他紧跟着倒下去,那么高大的身体倒在我身上,我都以为快被他压死了。
我忍不住叫出声,伸出能动的那条腿蹬了他一下。他这才翻身,好叫我得以呼吸。
“你太过分了,以后不要弄这种恶作剧。我又不是女生,那什么演练也要有分寸。”
我忍不住埋怨。但又不想让金惑觉得我矫情,硬生生将方才涌出的眼泪憋回去,装作很大度。
我们四脚八叉地仰躺在地上,金惑试图抓住我的手,最初被仍在生气的我躲开了,但他很快又伸过来,扣住我手腕。
一次、两次、三次,我气消了些,任凭他抓着我,再未躲开。
但他还是不说话,呼吸仍然紊乱。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真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对不起。”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轻轻挠了挠我手心。
“真的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么?刚刚是我不好。”
原来,他看到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