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豆腐坊的凉皮酸辣开胃香气十足,短短半个月就传的有口皆碑。
状元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银子的好机会,付了银霜整整五千两银子,只许她的凉皮凉粉卖给状元楼一家。
银霜不得不应下,只因为状元楼背后的人是皇帝。
炎炎夏日的清晨,文武百官聚在宫门口的时候,总喜欢买上一碗凉飕飕咸津津的凉皮填填肚子。吃得欢喜,文人文便留下几句文邹邹的赞叹。
状元楼的掌柜是个老鸡贼,赶着便把这些话抄录下来,高高挂在门口,也学着银霜,为这几样菜式取了响亮的名号。
什么千秋万岁白丝绦、洪福齐天清凉玉、鸿运当头胭脂雪、龙凤呈祥富贵汤。
不过月余,这些菜肴便出现在宫宴上。外头的价钱也不断攀升。官员们宴请宾客,总少不了用这几道菜来增添格调。
皇帝皇后偏爱酸辣爽口的菜肴,一日不吃就胃里发空。
直到中秋前夕,孙大人亲自来到城西,为银霜带来了一副字,上头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四方八珍。
“没想到,小小豆腐也能做出花样来。秦家娘子果然有本事!皇上日日都派人出宫购买,可见此物美味。不知,这菜谱你是从何处得来呀?”
银霜心中一紧。
“菜谱当然是我家祖传的。大人想买?”
孙大人忙摆摆手。
“我穷的叮当响,可没银子买这个。我只是好奇,听南来北往的商人提起,这菜式好像是关外有的。难不成,你家并非世代扎根在济州?”
银霜笑道:“大人想探我的底,直接派人去济州打听呗。你是担心我这菜谱来路不正?还是担心我这个人来路不正?”
孙大人咧嘴一笑,八字胡抖了抖。
“说到哪里去了!我好端端探你做什么?我是好奇而已。”
孙大人顾左右而言他,银霜岂能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可是,这菜谱确实来自关外,香料确实并非中原所有。一旦泄露出来,朝中人以此做文章,恐怕连勾结外敌的话都说的出来。
银霜眼珠一转,轻笑道:“孙大人果然敏锐。这菜谱可不是我家祖传的。而是秦老爷子临死之前想这一口吃的,叫老管家去做。老管家哪儿下得了厨?就叫了我来做饭。我偷师学艺拿来赚银子。这不过分吧?”
“当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边关熬了十几年,爱吃这些东西。”
“是啊。老爷子死的惨,咽气的时候还在叫先帝。若是圣上知道这菜式是老爷子带回来的,恐怕会伤心,不敢再吃了!”
孙大人眼神一凛,随即化成笑意散在眉梢眼角。二人默默无言。
第二日,状元楼撤下了这些菜,对外说是其中所用的香料来自关外小国,吃着不甚安心。
第三日,京中传出闲话,说这菜是状元楼旁边埋着的老侯爷生前最爱吃的菜。听说,这菜式摆在秦老爷子坟前一个月都不腐坏。炎炎夏日菜肴易坏,状元楼这才取了那菜拿来卖。”
民间,就属神神叨叨的闲话传的快。在银霜身边暗卫的添油加醋下,谣言渐渐变成鬼故事。
听说,秦老爷子死的蹊跷,鬼魂附在这才上不散,所以这东西才会在盛夏里依旧凉丝丝的。常人吃了倒无妨,若是那秦家的仇人吃了,恐怕要折寿的。
红红火火的状元楼忽然被京中贵胄厌弃,银霜的豆腐坊也遭到牵连。
豆腐卖的少,银霜干脆停了工坊。尝过人言的厉害,银霜派人去印了话本子,交给说书人走街串巷。
“话说,当朝有一奇女子,名唤白玉。此女生的那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是天上仙女的转世。
那一日,这仙女瞧见遭了雪灾的难民涌入京城,冻的是手脚生疮。有的孩子连鼻子都冻拦了,一拧就掉下来,跟屋檐下那冰碴子似的。这白玉仙女不认苍生受苦,便做了豆腐在状元楼外卖。
这上朝的官员们每日起早,闻着那热气腾腾的豆花,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走不动道。连忙上前一问,您猜怎么着?一碗豆花,竟然要三两银子一碗!一个肉饼,一碟子咸菜都要三两银子!”
围观的百姓倒抽一口凉气。
“三两银子?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冤大头去!”
说书人眉眼一挑。
“还真卖出去了。这小摊子可不简单呐!那白花花的豆花,名为皇恩浩荡。绿油油的小咸菜,名为万世流芳。肉饼叫悬壶济世,菜汤叫四海升平!您说说,谁敢不买?”
“这不是骗人嘛!官府没有拿她?”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圣上有千里眼,天下什么事不晓得?这仙女的所作所为,都落在咱们圣上的神眼之中。百官还未出手,圣上先派人出宫买了一碗豆花,丢下三两银子。文武百官连忙掏银子买豆花,人手一碗。刚刚好,一碗不多,一碗不少!”
有个老婶子笑道:“胡扯!这事儿我知道。你说的这哪儿是什么仙女,分明就是城西秦家的小娘子嘛!”
“哦?那后来的事,你可知晓?”
大婶双手一揣。
“我当然知道!秦家娘子,不对,是仙女!你说的那位仙女后来用这个银子安置灾民,又办了豆腐坊,城西的人有一大半都在里头做工呢,挣得银子可不少!”
“啊?不会是那个闹鬼的四方豆腐坊吧?”
大婶嘴巴一撇。
“呸呸,闹什么鬼?咱们圣上特意扶持她出面安置灾民,还亲笔提了牌匾挂在豆腐坊大门口!你的意思是圣上阴气重,压不住小鬼?”
那人连忙摆手。
“我可没这么说!圣上是真龙,什么歪门邪道镇不住?那些流言做不得真!”
说书人微微一笑,饮了一口茶。
初秋时分,天气转凉,四方豆腐坊重新开工,买豆腐的人挑着担子以脚步丈量京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金光闪闪的牌匾高高挂起,百姓皆知道那是皇帝的墨宝,哪里还敢谈什么鬼鬼神神之事?
折腾了这么久,银子花了不少。好歹是把凉粉带来的祸事压了下去。
皇帝在银霜手里吃了暗亏。尽管银霜费尽心思编话本子,将皇帝编的比天上的玉帝还厉害三分。可他仍咽不下这口气。
“将秦钰放回边关是个错误。亲爹故去,他竟能忍下来,没有立即回京。此等心思深沉之人,难保忠心。”
皇后暗叹:他倒是敢跑回来!带罪之人无召回京,只怕在城门口就得被就地格杀。人家是傻子?
可是皇后当然不敢这么说。
“皇上若是担忧,不如寻个错处申饬他一番。再派个心腹前去压制他即可。他娘子妹妹都攥在我们的手心里,不怕他掀起什么风浪。”
皇帝眼光冰寒。
“他那个娘子也不是个省事的。根本就是一个泼妇嘛!不懂得上下尊卑,只知道一味地贪银子。还敢跟朕斗气!我看她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介无知妇人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她爱银子,那就由着她去吧。对她出手反而打草惊蛇。”
第二日,皇帝刚要找个由头将自己麾下的执金吾派去关外。没想到老丞相竟然想要告老还乡。
皇帝心中一片火气蔓延开来。
“这老糊涂,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提他坐上这个位置?丞相之位一旦空下来,他们还不争得斗破血流?”
老丞相不敢抬头。
“没办法管那么多了。拼着老脸也得辞官。不然迟早步入秦老侯爷的后尘!”
孙大人上前一步。
“如今盛世太平,当朝丞相无过辞官,百姓难免揣测,是否是圣上不贤之故?”
老丞相可不敢接这么大的帽子。连忙磕头。
“老臣身子孱弱,头脑愈发糊涂。怕耽误了朝中大事。还请皇上体谅。”
皇帝冷冰冰说道:“再过一段时日就是秋闱。到时候再说吧。”
朝臣们蠢蠢欲动的心思根本压不住。
当日午后,银霜从暗卫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有执金吾府的异动。
“老丞相想跑不算什么,他本就是个老窝囊废。可任何官员有异动都算正常,唯有执金吾不行。可见,皇帝是打算收拢边关军权。秦钰危矣!”
秦桑心急起来。
“武将一向自成势力,岂是说接管就接管的?皇帝派我哥哥秘密前去边关,不就是因为他在军中有了些威信吗?不然,为何一开始不把执金吾派过去?哥哥恐怕有性命之忧,嫂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银霜不懂军中之事,听秦桑如此说,也忍不住急了起来。
“不是有兵符吗?难道凭兵符也无法统领将士?秦钰交出兵符保住命,不难吧?”
“嫂子!边关局势跟朝中一样乌烟瘴气。兵符要取,人命也不能留着!不然,不是放虎归山?”
银霜冷哼:“狗皇帝!成天就知道勾心斗角。你爱斗是吗?我就让你斗个够!”
当夜黎明时分,秋风飒飒。状元楼忽然燃起了大火。此时,打更人已经轮完最后一班,一时间竟没人发觉。
等到状元楼后院的掌柜伙计们被浓烟呛醒的时候,秋风已经催着大火蔓延开来。朱红的木梁门窗烧的噼啪作响。街坊邻居们披头散发的跑出家门,拎着木桶木盆想要救火。
可惜,宫门前护城河里的水不能动,否则要杀头的。人们只能在井中吊水来灭火。
一盆盆的水泼上去,没有丝毫作用。滚滚黑烟与夜色连成一片。街头的七八株大柳树皆成了火树,硕鼠吱吱呀呀的从火里冲出来,飞快的消失在巷子深处。
掌柜的知道自己完了,九族不保,忙抓起一把黑灰抹在脸颊上,随着人流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