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子自从那天出门守豆腐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朝中大臣为了让老秦家的人少闹些幺蛾子,便合力在状元楼的后院腾出一间屋子,供秦老爷子吃住。华丽恢宏的状元楼之外突然多了个豆腐摊,这豆腐摊的名字竟如此胆大包天,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京中一绝。
商家富户好奇不已,纷纷前来打探,想买两块豆腐尝尝其特别之处,可一下子就被三两银子一块的高价吓的不敢上前。
没人知道老爷子用了怎样的手段,可冷冷清清的豆腐摊日日都能送回银子上百两。
秦钰以领兵打仗的手段将那些灾民管理的服服帖帖。灾民们不但能吃上肉粥,干活还有薪水可以领,个个都摩拳擦掌积极的很。
银霜一大家子人全体出动。秦钰做了工头,日日领着工匠修砖补瓦。银霜管了厨房,变着花样的买菜做吃食。武明眉赵母皆在后厨忙碌,一个做饭,一个洗菜。初一十五负责采买。就连秦桑都被银霜安排着开了一家绣坊,教孩子姑娘们做针线绣花鸟,每月能领三两银子。
虽不能将公账挪来私用,可吃得饱穿的暖就已经足够了,还要强求什么呢?
银子充足,万事皆了。不过短短一个月,干活的人都拿了工钱,银霜便不再施粥放粮,秦钰无事可忙,京兆尹抽身离去。灾民们开始自行谋求生计。
忙碌了整整一个多月,秦钰清瘦了不少。没有秦老爷子叽叽歪歪的挑毛病,银霜心情甚好,晚饭多啃了一个鸡腿。
秦桑拿到三两银子的工钱,高兴的蹦蹦跳跳,立刻就拉着初一十五出门买了几件新衣裳与胭脂水粉,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银霜与秦钰点着灯火在屋内腻腻歪歪。
秦钰对着灯火补靴子,银霜翘着小拇指缠棉线。望着他那张清瘦了许多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银霜忍不住笑出声。
“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我在怀疑我自己对于美貌的认知是否太奇特!”
秦钰抬起了头。
“这话怎么说?”
“我感觉你现在更好看。可是,你现在这么好看是因为吃不上肉饿得。我该怎么想才对?”
秦钰呆愣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紧致的皮肤与下巴上的骨头。
“是瘦了不少。你不是喜欢腱子肉吗?”
银霜叹了口气:“我喜欢棱角分明的面庞,又喜欢浑身的腱子肉。可是二者不可兼得!”
秦钰无奈的笑着。
“这就难为我了。我身上的肉都少了许多。你看看!”
秦钰拉开自己的衣裳,露出了白花花的双肩与胸腹。银霜眉毛一竖呵斥道:“显摆什么呢,大冬天的!快穿上,别染了风寒!明儿我上街买两只肥鸭给你补补,再买半扇猪脸。”
秦钰裹好棉衣,用灯火燎断了线头。
银霜一瞅,看见破口缝的还算规整,没有歪七扭八。便笑着夸赞:“手艺还不错。人常说能作画的人就能刺绣,看来是真的。”
秦钰穿上靴子从背后抱住银霜的双肩。
“肥鸭猪脸什么的不吃也无妨。银子存下来,以防万一。娘子,我们该歇息了?”
银霜却似没听见一般,飞快的缠着棉线。
“银子的事不用着急。反正你爹有本事每日送来一百多两,我们便在城西开工坊,让灾民有个长久的营生,以后也能在京中立足。”
“开什么工坊?我们上哪儿找能工巧匠去?”
银霜瞬间兴致浓浓。
“当然是开豆腐工坊咯。我娘当初在济州的时候,被称作豆腐西施呢!白豆腐黄豆腐绿豆腐红豆腐,只要有银子,保证能给你做出花来。如果银子多的话,那就来酒楼,专做豆腐宴。这是后话,以后有了银子再说。你也可以开武行,二桑可以开绣坊。以后还愁生计吗?”
银霜越说越起劲,秦钰目光幽怨。
“夜深了,该歇着了!”
银霜抬头向外一瞧,翻了个白眼。
“深什么深?没听见外头初一十五还在说笑吗?还早着呢……”
正说着,忽然看见秦钰的眼神。银霜忙住了嘴,转而笑嘻嘻起来。
“也好,早睡早起身体好。来来,给我看看腱子肉还有多少!”
二人宽衣解带吹了灯。
第二日,城西胡同内一片人声鼎沸。银霜租赁了巷子里最大的一个院子开始整修。马车隆隆声不断,运来了大块的青石板。工匠手持凿锤敲敲打打的制作磨盘。七八头毛驴牵入后院。人们不惧严寒,热火朝天的和泥砌火炉打锅铲。直到腊月二十八那一晚,豆腐坊初具雏形。
泥炉已经烤干,锅灶也烧的通红。城西破胡同内老老少少聚在一起调馅料和面包饺子,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
男人们已经聚在园子里的磨盘边喝酒划拳。个个喜笑颜开。
酒过三巡,银霜忙令秦钰取出早就备好的公布。
“乡亲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此后必定一帆风顺福寿安康。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有了我们的立足之地。在这里生儿育女,寒窗苦读,他日必定金榜题名步步高升!”
“说得对!说得好!”
“来来来,我们敬秦相公一碗酒!若是没有他们夫妻二人为我们奔波,我们哪儿来的好日子过?”
众人高举酒碗一饮而尽。
秦钰连和三碗,一股股暖流流遍全身。
“不要谢我们,得谢当今圣上!若不是圣上体恤百姓,大开国库,我们哪儿来的银子来施粥修房?受人恩惠不能不谢!来!诸位可否签下这千人书,送到朝堂之上,让圣上知晓我们的一片心意?”
众人一愣。
“我们不识字的呀。”
“还要送到皇上面前?秦相公能见着皇上?”
“皇上会不会生气,杀我们的头啊?”
秦钰笑道:“圣上宽仁待下,怎么会生气?不识字又如何?今日不学,那一辈子都不识字!就从我们的名字开始学起,以后教导孩子成才也是极好的。”
“秦相公都这么说了。那我这老头子就学一学!”
“学学,当然要学!来到京城安家落户,不识字怎么成?”
闹腾了一个晚上,红布上写满了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字。秦钰大笔一挥,在顶上空余的地方这下几个大字。
“体察民隐,勤政爱民,千秋万世,四海升平。”
腊月二十九,是最后年前一日上朝。官员们无事启奏,只是说一些场面话。只要不是惊天大事,其他的都可压到年后再奏。
本以为点个卯就能下朝回家,可那孙大人却忽然提起了灾民的事。众臣纷纷竖起耳朵,想听听那秦家人到底又搞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黄帝也颇为好奇。之间一小太监捧着一卷红布进殿,放在地上铺开。密密麻麻的字体格外显眼。
“皇上,城西的上千灾民已经安顿下来,不但吃住无忧,还张罗着建起了工坊。他们感念皇上恩德,当场学着认字,签下了这千人书。微臣感念君民一心的盛景,便带来请圣上一观。”
皇上大为震撼。自他继位一来,日日都听大臣们在奏章上溜须拍马。这民间百姓的颂赞之举倒是头一次。皇帝满面激动,可生怕丢了面子,压下心绪便故作沉吟。
“千秋万世四海升平。好意兆啊!”眼珠子转,皇帝看见乱七八糟的人名里有什么狗蛋、马勺、猫娃之类的东西,只以为这些人心不诚,故意弄出来羞辱他。当即大怒,一拍龙椅站起身来。
“好你个孙子尤!本以为你是个谨慎妥帖的能耐人,没想到竟糊涂至此,当众试探朕?”
满殿的人身子一抖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冰冷的石板上,屁股高高撅起,极不雅观。
老丞相也吓得不轻,可思来想去也猜不到,那孙大人到底在试探啥?
孙大人双腿发抖,当即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磕的额头长了个大包,才抬起身子。
“请皇上息怒。不知,这千人书有何不妥?”
皇帝长袖一挥,身上的金玉珠串哗啦啦响成一片。
“有何不妥?你还好意思问!你瞧瞧那上头的字,尽是些胡乱写来东拼西凑的东西。怎么,打量我不会细看么?”
孙大人恍然大悟。忙回道:“圣上明鉴。那些看似不堪入目的粗鄙之字,正是灾民们的名字。民间穷苦人家不识字,更不会取名。所以都是随口阿猫阿狗的乱取。污了圣上的眼睛是微臣的不是。”
皇帝听闻此话,顿时愣在原地,面目通红一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禁暗恼。
孙大人头也不抬继续说道:“皇上眼见百姓的名字如此粗鄙,定然会生气。若是大多百姓都不识字,以后哪儿能养育出为国尽忠的状元之才?不过,微臣已经有了法子,可以在京中先试一试。”
皇帝对那孙大人递上来的台阶极为满意,趁势坐下长叹一声。
“不读书怎能明理?你有何方法,说来听听。”
“回皇上,秦家老爷子一直在守着豆腐铺募捐银两。如今灾民已安置妥当,那多出来的银子可以办私塾。不求百姓个个都文采斐然,只求能认字,看得懂书即可。”
皇帝想了一会儿,问道:“开私塾花费不少。那么点银子不够用吧。”
孙大人应声回道:“京中倒是好说,也不急于一时。此事交给秦家小子办,以工坊的盈利补私塾的亏空,也就行了。其他地方,只需要把地方官员的升迁考核与当地的秀才举人数量挂上勾即可。层层安排下去,倒也勉强行得通。”
皇帝不傻,此事若真的这么办了,地方官都能光明正大的培养自己的心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急不来,年后再议吧。百姓的这番心意朕已经知晓。就赏那秦家小子和他媳妇黄金三百两,白银三千两!叫他们好好做工坊,让那些灾民学点手艺,好养活自己。”
孙大人应声退下,松了口气。
“又揽下一桩麻烦事。希望那个银霜不要背地里骂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