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寻策注视着阿徽清亮的眸,心间泛起一圈涟漪,全身的血脉隐隐涌了上来,一颗悸动的心在失重中下坠。
“你可有找到药引?”
“极阴之体岂是那么好找的,现在不过是靠林岫的药吊着口气。哪天我若死了,也没有人找你寻仇了。”
阿徽看着郁寻策突然凝重的神情,忍不住打趣。
“我仇家多的是,不差你一个。”他敛眉,眼底的黯淡之色一闪而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极阴之体,我一定能帮你找到。”
阿徽心中讶异,口中含着的话梅沁出丝丝酸甜的气味与苦涩的药香缠绕在一起飘在暖阁中,恰如一直萦绕在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
五日后,仵作勘验的结果已出,密监台迅速将案件上表——屠钧天确实是溺水而亡,但是体内验出了大量致幻的药物,此药名唤灼华,来自苗疆。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朝内百官尽知。
为屠氏申冤者全被一一记录在了乾镜院的总督簿上。
暮色笼罩的屠相府中,有一女子跪在厅堂内,身形轻颤,眼中泛着泪花。
屠相和夫人高堂威坐,仿佛要将此女盯出个窟窿来。
屠绽清挥着手中的蛇鞭,“唰”的一声抽在了那女子的背上。
“罗依依,我哥到底是怎么掉进陆府的荷花池里的?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母家落败,我哥收留你这么久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他?”
“收留我?呵......”
罗依依娇媚的面容上已布满泪痕,瞳孔中却没有一丝惊惶,只有绝望和恨意。
背上火辣辣的,可这种撕裂般的疼痛早已在侍奉屠钧天的每日每夜体会过无数次。
母族落败,恰恰是他屠钧天一手造成,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哪里斗得过京中豪贵。
“我是如何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的,你们屠氏上上下下心里门清。畜生事干了畜生名不想背,那他也是死得其所,立个牌匾还能在地下混个好听的名声!”
“啪”屠玠站起身,一掌将其扇倒在地。
“药,拿出来!”屠玠俯视着倒地的罗依依,气得怒目圆瞪,胡子乱飞。
屠夫人在后方使了一个眼色,身旁的家仆立即蹲下给罗依依搜身。
伤痕累累的肌肤时不时的裸露出来,而整个屠府却都视若无睹。
空无一物的身上,只搜出了一块已经碎掉的玉珏,那是死去的爹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她想要伸手夺回,却被屠绽清一把抢了过来:“这是什么?不会是你在外私会情郎留下的定情信物吧?”
她将玉珏拿在手中把玩,看着罗依依想要爬起身,便一把将玉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罗依依连忙爬到碎玉旁,伸手拢住碎掉的玉石,汹涌的泪夺眶而出,任凭身后那刺痛的一鞭再次袭来。
忽然,小厮通传——五殿下到访。
金丝袖竹自摇晃的裙摆蜿蜒直上,搭在腰带上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莹润的玉扳指,潇洒俊逸的步伐径直走向厅堂,北玉衡则将屠氏作为尽收眼底。
“屠大人,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北玉衡俯身搀扶着罗依依从地上站起身来,罗依依只一声“多谢殿下”,便低着头,将碎玉捧在心口,垂首掩饰涕泗横流的凌乱面孔。
屠玠微眯着双眼,狐疑地打量着罗依依和北玉衡二人。
脸上却带着恭敬客气的笑:“不知殿下到访,有失远迎。殿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自然是来接走依依的。”
言语笃定,目光炯炯。
罗依依缓缓抬头,眼中噙满泪水,她看着北玉衡轻轻地摇头。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并没奢望任何人的搭救。
“笑话!她罗依依是我屠家的媳妇,殿下说这话莫不是昏了头?”
“那我到要请屠大人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北玉衡从袖口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休妻书。
“此乃屠钧天遗物,仵作勘验尸体时发现的,你们大可以核验字迹。”
在场的人看到那封休妻书,更是一惊。
可屠钧天怎会将休妻书随身带在身上,实在蹊跷。
屠玠咬牙道:“就算是这样,殿下难道觉得老夫会放走杀害我儿的真凶?”
“当年他屠钧天从本宫手中抢走依依时,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他抓住罗依依的手,想要带她逃离这座吃人的宅邸。
凉风穿堂而过,北玉衡那张阴鸷的脸更加寒气逼人,全然没有往日那般温煦的模样。
屠绽清攥着手中的蛇鞭,眼中难掩讥讽。
众人眼里的北玉衡是贱婢生出的孩子,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从前向来与世无争、不问世事,今日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到了屠府,若是传出去,再由那些老顽固参他一本,他可还有抬头之日?
罗依依脚步迟疑,企图挣脱:“殿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北玉衡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你值得。”
身后传来屠家人的谩骂,摔碎的茶盏中泼出的茶水沾湿了罗依依和北玉衡的衣摆。
罗依依小跑起来跟随北玉衡穿过长长的回廊,那张憔悴的面孔重新展开了笑颜。
*
阿徽从阙都城关下了值便接到了雍王府的传召。
书房内,北吟是的桌案上摆着碎掉的玉扳指。
“阿徽,你说他为什么要牵扯进来?”
他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眉头紧锁。
阿徽知道,北吟是在说荆州贪污案和今天带走罗依依的事情。
“卑职以为,五殿下是受人指使。”
北玉衡今年刚行冠礼,也就是说,荆州贪污案事发之时他才十六岁。
能够谋划这样一盘大棋,将文武百官都算计进去,绝非他一人所为,或者说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北吟是看着阿徽,认同地点了点头。
“近日当值还顺利吗?”话锋一转,北吟是问起了阿徽工作近况。
“顺利,卑职在城关当值学到了很多,将士们都很配合。”
“在我面前,就不用卑职卑职的了。”
北吟是从身后的书架的密匣中拿出一张信封,“这封信替我交给魏彦风魏将军,他还有几日就要回西静驻守,我近日公务繁多,就不去送他了。”
“阿徽遵命。”
“近日香料贸易做得怎么样?”
阿徽没想到北吟是会问起这个,何况她那日只是打探消息,并没有打算实行,故而搪塞道:“已经交给十二去打探消息了,选好线路便呈给殿下过目,只是阿徽手下人手紧张,一直没什么进展……”
“那便挑几个信得过的副手,帮你办些杂事,不用总是亲力亲为。本殿下要是像你这样,估计得累死。”
北吟是笑着打趣,那双凌厉的眸难得展露出温柔可亲的目光。
阿徽沉吟两秒开口:“近日怎么不见顾大哥的身影?”
“他有好些年没回建钺了,我放了他几天假。”
北吟是状似平常地说出,偏偏坐直了身子,手中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又放下。
阿徽垂下眼睫,既然他们不愿透露,那便自己查。
*
打道回府时,天色已晚。
墨色笼罩着阙都的街市,穿过拥挤的夜市,行至静谧的巷口,阿徽牵紧了手中的缰绳。
忽然,从屋顶上滚下来一个人,阿徽环顾四周,走上前去。
那人浑身是血,身上还要多处刀伤。
四下无人,阿徽掀开那人的蒙面,竟是夏眠音。
夏眠音虚弱无力地推开面前的人。
“别管我,快走。”
“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片刻,黑暗中那群人便杀了上来。
阿徽起身迎战,刀光剑影间,她似乎看到一双熟悉的眉眼,心中疑云迭起、寒意陡升。
怎么会是他?
“不要多管闲事!饶你不死!”
“阁下看着面熟,不妨摘下面罩。”
刀尖寒光一闪,面前的人一下刺了过来,不给阿徽喘息的机会。
阿徽只得忍着蛊毒灼心的疼痛快速出剑,瞬间倒下一片,只有为首的那名男子与她举剑相对而立。
“阁下一定要赶尽杀绝的话,在下只能以命相博了。”
那人深深看了一眼阿徽,便飞身逃离。
*
辉月酒楼客房内。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不要说这种胡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徽,你有你的大好前程,落雁阁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夏眠音偏过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顾一喆为何背叛落雁阁?”
“你知道了?”
夏眠音转过头来,语气震惊。
“我早就认出来是他了,是不是受朝廷指使?”
阿徽思忖一番,很快做出推测。
“阁主被抓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也不知去向。要不是上次和你躲在寺庙,我也难逃一死。”
夏眠音闭上眼,脑海中尽是落雁阁化为灰烬的场面,那场大火究竟烧走了什么,她并不知晓,也不敢知道。
阿徽攥紧了拳头,周身如坠冰窖,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莫不是招安不成反被诛?
而顾一喆接受了纳入正规军的邀请,转头去说服落雁阁,反对者则一律格杀勿论。
刺杀案正在推进,北玉衡以苟且之名入局,倒是掩盖了罗依依和屠钧天死因的关系。
顾一喆是北吟是的人,此刻奉朝廷的命令招揽江湖势力,因落雁阁牵扯朝堂纠纷,故而对他们斩尽杀绝。
这样一来,阿徽必定会猜忌北吟是,和朝阙离心离德。
而若是此时屠钧天的死因被推翻,屠玠定会找出替罪羊。
罗依依既然无法入局,那就只有被下了诛杀令的落雁阁的人。
阁主正被关押在朝阙地牢中,可谓凶险万分。
为了引蛇出洞,阿徽没想到竟将落雁阁牵扯了进来,而北吟是竟然默许了顾一喆对落雁的背叛。
阿徽的心口突然一阵钝痛,猛得吐出一口黑血来。
“阿徽,你怎么了?”
夏眠音慌乱地扶着渐渐失去意识的阿徽。
“救阁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