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军团限制了天湖星系的开采……”

“……密米尔愿意和我们合作，联手开采天湖星系的新开采区，编号14633，是他们中标的……”

“……还是考虑和首都星合作比较好，不要忘记了现在的天湖星系是谁的人数最多……”

方去回关掉和秦珏的私人频道，轻轻敲了敲桌面。

方才还在争执的几人立刻收声，会议室里安静得仿佛连脑机系统运行的声音都能听到。

二理事马恩德·莱尔特的投影微笑地看了过来。

“怎么了，首席是觉得哪里不妥？”马恩德假惺惺地问，“唉，如果能联系到我们的星联元帅，拿下天湖星系的开采权轻而易举。”

方去回挑了下眉。

另一个理事说：“太空军团不参与这些。”

“是啊是啊，不过，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托词。”马恩德笑道，“北方联合公司不就和太空军团一直保持着紧密的合作么？”

那名理事觑着方去回的神色，谨慎地应道：“尤加利叶可不是北方联合公司。”

“所以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合作对象。”马恩德咧嘴笑道，“菲利克斯不就给我们带来了可观的利益么？”

首都星的菲利克斯家族，是少见的、会主动向外寻求合作的Omega家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菲利克斯家族都是密米尔忠实的盟友，直到密米尔内部为了继承权明争暗斗，他们才开始寻找其他的合作伙伴——尤加利叶集团正是他们的选择之一。

诚然，方去回不太看得上首都星的做派，但利益才是天外巨企最忠诚的选择。看在数据美丽的利润报表的份上，他默认了尤加利叶集团和菲利克斯家族的合作，哪怕他心里清楚，双方合作的背后有来自莱尔特的推动。

顽固的毒瘤莱尔特。方去回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

他一直坚信，莱尔特家族使用的基因母体有不可避免的缺陷。否则的话，这些莱尔特怎么一个比一个倨傲又自大，一点儿胜利就足以叫他们沾沾自喜地翘起尾巴？

方去回不咸不淡地喊了声：“马恩德·莱尔特。”

马恩德收了声，故作姿态地看向了他。

“菲利克斯家族太贪婪了，他们昧下了本该属于我们27%的利润。”方去回手指敲了下桌面，一道全息投影顿时投射在办公室正中。投影画面是一个几个星系系统的缩略图，上面用红线标注出了几条商贸航线，航线旁边还滚动着数据。“相比之下，和罗斯戴尔家族的合作才更有优势。”

蓝线出现在缩略图上。

马恩德盯着全息投影，大约是切换过了表现程序，他的脸上仍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与他毫无隐忍可言的性情截然不同。

方去回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比起借助菲利克斯家族维系和首都星的良好关系，我觉得，还是从他们身上牟利更加重要——你的意思呢，莱尔特理事？如果利润足够，哪怕我们不主动联系，首都星的市场也仍然会为我们打开。”

马恩德反驳道：“但菲利克斯家族在首都星的地位不言而喻，它是一个‘红衣世家’。就算历史上从未有过菲利克斯教宗，可红衣主教里总有菲利克斯，每一任皆是如此。”

在首都星，菲利克斯家族有着特殊的喻义：如果把首都星视为一艘船，那菲利克斯家族就是船上的锚。它永远存在于这艘船上，任何一任船长都没法丢掉这个锚。

而“一直存在”，也就意味着这个古老的家族和革新的星联格格不入。至少，从Alpha的角度来说，方去回并不想和菲利克斯家族，乃至于整个首都星，过多地接触。

“罗斯戴尔才能帮助我们利益最大化。”方去回微微一笑，“莱尔特理事，集团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利益。”

马恩德·莱尔特虽然张扬自大，但并不代表他看不懂眼色。察觉到方去回几乎可以说是明示的态度后，他很识趣地安静下来。

他没有亲历过方去回亲手发起的公司人事变动——彼时，他正在十几个星系系统之外度假。那是一颗人工旅游星球，实行会员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拥有会员资格。马恩德·莱尔特，他会很谦虚但又难掩得意地说，自己恰好是其中之一——等他收到来自开普勒Y的信息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在以四理事为首的几位理事们的支持下，新任尤加利叶集团首席执行官上任。

在上任前，他已经暴力清洗了开普勒Y上的所有反对者。

马恩德·莱尔特的几个基因子嗣恰好是见证者，大约还留下来些手术都没法纠正的心理阴影，说什么都不肯留在开普勒Y，最夸张的一个还声称自己得了看到方去回就会死的恶疾。这可把马恩德·莱尔特气得够呛，坚决不承认这几个窝囊的东西和自己有任何基因联系，干脆把他们丢出去处理外部事务了。

好运的Alpha。这是马恩德对方去回的第一印象。

比起实力，他更愿意承认是运气帮助方去回成为尤加利叶集团首席执行官。

同样，他什么都不比方去回差，只是欠缺了一点儿——好运气。

此时，“好运气的Alpha”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眼，眼里情绪淡漠，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马恩德用余光注意到，在自己附近的几名理事——包括方去回当年最有力的支持者，四理事田琴青——无一不略微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更正襟危坐了。

孬种。马恩德不屑地想，顺手把自己的线程切成另一个版本，降低了精神同步率，让自己的全息形象表现得更加情绪稳定。

“莱尔特理事。”方去回喊道。

“……首席，您是有何吩咐么？”

“我记得你有一个基因子嗣，叫——”方去回故意停顿了一下，见马恩德脸上露出细微的紧张，才不紧不慢地续道，“菲恩·莱尔特。”

马恩德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首席您忙着料理公司事务，恐怕没空关心其他人的家庭情况。菲恩·莱尔特不是我的基因子嗣，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亲戚而已。”

“不重要？”

马恩德其实挺看好菲恩·莱尔特，但为了维系家庭和谐，他对外一向是宣称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年轻人，此时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非常不重要。”

“那就好，”方去回温和地笑了笑，“赛隆·摩帝马前不久联系我，说在密米尔的集团星球发现了尤加利叶集团员工的基因信息。我让卡帕比对了一下，发现这名不听话的员工竟然姓‘莱尔特’。”

马恩德愣了下，好在全息形象无法呈现出如此细微的表情，哪怕有人追问，他也大可以用“信号不好”搪塞过去。

“是菲恩，对么？”他若无其事地叹气，“这孩子太过叛逆，我以前就听他的父母抱怨过，该给菲恩植入‘服从性’的特性基因才好。现在看来，这孩子的主见终于给自己惹了大祸。”

“莱尔特理事，有你这么一个明事理的莱尔特在，的确好交流了许多。”

“过奖了，首席。这都是一名长辈的经验之谈而已。”

身为一家天外巨企的员工，和另一家天外巨企私下勾结可是重罪。马恩德不敢赌方去回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只好把他捕风捉影似的描述都视为胜券在握的敲打，极力撇清自己和菲恩·莱尔特的关系。

菲恩失联了这么久，在马恩德心里，他早已是个死人，早就把和对方的联系清扫得一干二净。

可怜的菲恩。马恩德不是很在意地想，希望下一个“菲恩·莱尔特”能够和你一样能干又能讨我欢心。

“莱尔特理事，让长辈伤心可是小辈的失职啊。”方去回语调微沉，“更别提，这位菲恩·莱尔特竟然在上班时间以公务之名翘班，不经批准就私自前往密米尔的度假星球。他还负责多邻系的货物供给的流程审核，他的缺位，直接导致我们在多邻系的产出降低12%，之后造成的一系列利益损失更不必多说，我想，发给莱尔特理事的罚款单最能说明一切。”

罚款而已。马恩德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发现，在方去回开口之前，自己早已屏住了呼吸，就好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好在，他也是被幸运眷顾的，哪怕是号称在尤加利叶集团无所不知的方去回，竟然也没能发现他和密米尔私下交易的证据。

马恩德衷心地祝愿：菲恩·莱尔特算是一个人证，希望他能够死得更彻底一些。

“虽然我并未参与过这孩子的成长，但作为血亲，我仍然愿意替他接受处罚。”马恩德装模作样地说，“如果还有莱尔特渎职，请首席千万不要顾虑我的颜面，按照规定处罚他们吧。身为尤加利叶的一份子，每名员工都应当做好为了集团付出一切的准备，这是我们员工应尽的义务。”

方去回笑道：“你说的非常好，莱尔特理事。”

马恩德面色不变，微笑点头。

他知道，莱尔特家族会迎来一波小范围的清算，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天外巨企就是由一群贪婪的鬣狗组成的，他只不过是要付出一些利益，好让面前的鬣狗首领合起獠牙、收起利爪，不轻不重地做出惩罚的姿态来，好信服周围虎视眈眈的鬣狗群。

等风头过去了，自然会有其他理事犯错，取代现在的莱尔特，成为下一个被方去回以儆效尤的好榜样。

方去回看出马恩德怀抱着侥幸的想法。

这家伙就和雷托的旧党一样，是顽固的毒瘤。但恰好，他非常善于拔除毒瘤。

回到自己熟悉的节奏中，方去回感到了异样的安心。那种计划脱轨所带来的不安定感被冲刷了，他仍然是那个尤加利叶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而不是一个会被另一个Alpha毫无征兆可言的求婚搅和得心烦意乱的毛头小子。

见鬼的秦珏。方去回又扫了一眼秦珏发来的信息，不满地想道。

一想到会议结束后，办公室里还等着一个Alpha，方去回就感到了少许迟疑，甚至有了延长开会时间的主意。

方去回很快做出决定：“卡帕，我让你拟定的协议准备好了吗？”

卡帕第一时间通过脑机系统回复：“方先生，您确定要把加西亚先生送去非霖系？”

同时把协议发了过去。

方去回大致浏览了一遍，没看出问题，于是说：“让萨利文去会客室等我。”

他准备亲自出面，送走萨利文·加西亚。

……绝对不是为了拖延返回自己办公室。

不就是办公室里等着一个Alpha了，谁怕谁？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