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时无声。
林清渠一不上来什么感觉,虽说心中早有答案,可依旧湿了眼眶。
南下过程中长久的风吹让他的皮肤变得粗糙,头发高高盘起,额前少许碎发吹过他眼前。林清渠这时才真正感觉到他的成长,以前在家中无拘无束的少年郎如今已成了家里的顶梁。
谢锦瑞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阿姐,还有一事。我们光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虽说皇上给了我们兵马,但王氏一除,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们。”
林清渠点头:“没错,皇上的话万万不可信,他不会相信除他自身之外的任何人,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不然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谢锦瑞道:“父亲的意思是同朝中几个老臣联络,他们都是忠心的肱骨之臣。我此行回京,除了刺杀王必晟之外,还要想办法和那些老臣见上一面。可谁承想,那些人真是油盐不进,就算我将皇上亲赐的军令牌拿出来,他们依旧是一副不肯合作的态度。”
林清渠叹气:“他们都是朝中老人了,有的甚至经历了三代帝王,主意大着呢,怎会把我们看在眼里?”
“眼看着王氏没落,王必晟许多部下投靠了清王,清王势力日渐庞大,朝中三足鼎立之势即将打破。如果不和我们联手,他们相比也没什么出路。”谢锦瑞道。
他突然愤愤道:“首辅高崇最是自视清高,他女儿更是过分。我在廊下站的好好的,竟让身边的仆妇拿扫帚将我轰出门去!我指天发誓,当时若曾看过她一眼,我就不姓谢!”
林清渠不明所里,一边苦笑着安慰他,一边大脑极速旋转,思考着办法。
脑中突然闪过祁景澜的身影。
没错,只有她此时才能助我。
祁景澜身为祁氏后人,最能打动那些顽固的忠臣。想当年祁氏先祖率几大家族一起攻下皇城,其勇猛忠诚至今仍被后人传诵。如果祁景澜能站出来为谢锦瑞助力,必定如虎添翼。
一旁望风的悠春走了过来,行了一道:“娘娘,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宴会上了。”
林清渠当机立断:“你先回去,三日后子时在东偏门墙根下派人等我,你不必亲自来,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谢锦瑞看着她:“阿姐,你也是。不要太为难了,我还有最后的杀手锏。”
分别之时已到,林清渠这才察觉殿中的歌舞声已经停了很久。她拍拍谢锦瑞的肩头,搭上悠春的手转身离去。
回到殿里,满目金黄的闪光和烛火的辉映让林清渠一时睁不开眼睛。大殿仿佛比离去之前更加闷热,林清渠坐回位置,手指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她脑子很乱,又心酸的很。
她满脑子都是谢锦瑞那身有着风尘之气的锦衣,他说到首辅之女赶他出门时愤愤不平之气,像是一个无端被冤的正道君子。
有些可笑。
可林清渠只有从这些细小处才能感受到他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玩耍的少年,那个林家院子里充总是为别人打抱不平的小孩儿。他的变化太大了,大到一下子让林清渠感到世事苍凉变化。
原来自己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只不过皇宫这个甜蜜的外壳将她的双眼遮住,仿佛世间依旧太平,那些战乱只不过是隔靴搔痒。
谢锦瑞是如何杀掉作为当朝权臣和王氏之首的王必晟的,她不敢想象。
林清渠再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无力。
再抬眼,眼前一片模糊,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视线清晰,她正正巧和坐在对岸之首的祁景澜对视。
林清渠内心麻木般的平静,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祁景澜。
两人自从上次出宫遇刺后就再未见过面,之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林清渠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对祁景澜的悸动消失了许多,她没有心力再顾虑私情。
只不过她的眼睛,那样稳重有力。林清渠只是这么被她看着,就能感觉到些许温暖的助力。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在,我在你身边。
林清渠端起一杯酒,朝祁景澜遥遥一举,仰头灌下。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脸庞。
宴席结束,皇上已经酩町大醉,搂着两个娇俏的常在上了轿撵。
众人陆陆续续离去。
此时夜已深,长街上来往宫女为她们提笼照亮脚下的路。昏黄的烛火映宫墙,前方被黑夜笼罩的长街仿佛能将人吞噬。
林清渠安静的走着,直到长街将近,才发现祁景澜一直默默跟在身后。
她回头看她,祁景澜身边并无人跟随,想必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王朝欢的人的监视。
林清渠从悠春手里接过一盏灯笼,让她走在前面开路,自己则默默等在原地。
祁景澜走近,两人相伴前行。
“冷吗?”祁景澜问。
林清渠不答话,伸手摘下护甲,轻轻点在祁景澜的手背上。
祁景澜感到被触碰的一点冰凉,但她手心里却因为触碰而升腾起一团火焰。
祁景澜反手将林清渠的手握住,道:“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才是。”
林清渠知道祁景澜是想说她怀孕一事,她深思熟虑,决定还是不能告诉她真相。
林清渠轻轻“嗯”了一声,不自觉的低头看着肚子。
祁景澜放开了她的手,心中的躁动慢慢平复,她又追问道:“身上不适感严重吗?”
”还好。“林清渠真的不愿骗她,糊弄着将话题引开:“包子还好吗?”
祁景澜道:“它整日吃的很香。”
说完这句,两人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林清渠咬着唇,想该怎么跟祁景澜开口说正事。
眼见快到宫门口,林清渠还是没开口,不过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娘娘,您的宫不在这条路上吧?”林清渠问道。
“嗯,”祁景澜答的平静:“太晚了,送送你。”
一阵风吹过,金钗叮叮作响。
林清渠不敢跟祁景澜对视。
悠春回过头来,看两人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好笑的开口道:“娘娘们不如先进屋歇歇?”
林清渠心里感谢了悠春一万遍,她连忙开口道:“娘娘……”
见祁景澜挑眉,林清渠福至心灵,连忙改口:“啊不对,是姐姐,姐姐请进。”
***
林清渠在宴上几乎一点没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悠春将两人引进内殿,便使唤着花间和晚照二人进小厨房忙活。
祁景澜望了一眼四周,虽说林清渠住的地方是经年的建筑了,但合宫干净整洁,少见装饰,唯独几束花草装扮,令人心旷神怡。
林清渠为她倒一杯热茶,烟雾腾腾,瓷杯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祁景澜小口的抿着茶,那么好看的脸更加鲜活。她的脸光滑如玉,眉眼又□□,被烛光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林清渠有些不可思议,这还是祁景澜第一次来她宫里,两人距离近的不像话。祁景澜明显比往日沉闷了,林清渠反倒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去对她。
不过再难还是要开口,林清渠想。
“其实有件事情,要求你帮忙。”林清渠道。
“你说。”
“如今国家混乱,皇上秘密将兵马赐给我父亲协助叛乱。如今王氏重创,我怕皇上会出尔反尔,我们林家就会是下一个王氏。”林清渠将事实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父亲现在手握兵马,皇上也需要我们,暂时不会对林氏出手。我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获得支持,在朝堂有一席之地,才能对皇上有抗衡之力。”
祁景澜道:“所以,你是想求我帮林氏说话。”
“没错。那些老臣根本看不上我们,我们手里的兵权握不住,也没用。”
林清渠期待的看着祁景澜。
后者却明显的皱了眉,露出质疑的神色。
林清渠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情瞬间跌落低谷,她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无言。
就在林清渠快溺毙在这窒息的安静里时,大门被推开,悠春指挥着宫女来上菜。
一盘盘佳肴摆上桌,瞬间香味扑鼻。林清渠毫无食欲,摆摆手让悠春带人离开。
她支着手看祁景澜一声不吭的夹菜,心里的恐慌慢慢变成不解和气愤。她不明白为什么祁景澜如此性情大变,让两人之间如此尴尬又沉默。
她凝视着祁景澜,道:“娘娘,你不妨有话直说。”
祁景澜并不看她,仍夹菜来吃,细细咀嚼了咽下,漫不经心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
“什么?”林清渠疑惑道。
祁景澜放下碗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之前接近我,就是这个原因吗?”
林清渠像是被猛的一击,她自问做人坦荡,没想到祁景澜竟如此怀疑她。
她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来:“你居然这么想我。”
祁景澜又道:“你既然有了皇上的血肉,就不必担心太多。若生出一个皇子,你们林家在朝堂上没有背景,这个孩子将会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她这话说的夹酸,又很是诚恳。林清渠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祁贵妃这是在……吃醋?
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林清渠突然觉得很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