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林氏的庞然大业消失殆尽。
其名下在京城的商铺被烧个一干二净,只剩下设在别郡的十来户。林之行和孙娘一夜白头,宫中的林小主也一病不起。
京城铜钱运转受阻,皇宫一下子少了好些收入,以及林氏日日进供的货物。
圣驾离江南只差几里路,听闻此事,皇上当即命令车队掉头。气的欢妃娘娘张牙舞爪,说林氏坏了她的好事,活该受罪。
众人津津乐道,眼明心亮,说她贼喊捉贼。
***
林清渠卧床三日,沈祺方说她的病早就好了,只是自己不愿下床。
的确,林清渠日日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她每次醒来,都要接受一遍事实,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受刑。
谢锦瑞来信,字里行间明显成熟了许多。他冷静的清算了林氏所剩的资产,家里只剩下别郡的流觞阁两家,胭脂铺四家,茶庄三家。索性存银尚在,尚够支撑一阵。
父亲病倒,想回到江南老宅里等待生命终日。于是在五天后,得皇上恩准,林之行抱病辞官,带着皇上赐的虚爵,迁回江南。
据说林氏祖上来京时,浑身上下身无长物,只有一匹老马。几十年风云流转。如今林氏回南,也是只有一匹老马,拉着林之行和孙娘的轿子,家仆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在其后,步履蹒跚。
林清渠含泪回信,告诫他一路小心,切勿节外生枝,又告诉父亲南部作乱一事。
于是在到达江南老宅后,一匹黑驹伴着夕阳踏尘南下,十六岁的谢锦瑞第一次离家。
许墨诗听说此事,回来后第一时间前来看望林清渠。
她变了许多,一身锦衣裘服,沾了些娘娘们的气息,喜欢垂着眼着看人。
不过在林清渠面前,她仍是一副少女模样。
“姐姐,怎的如此消瘦了?”许墨诗轻轻抚摸着林清渠的手臂,心疼的看着她。
林清渠撑出一个笑来:“不妨事,过几天就好。”
许墨诗眼中愤恨不已:“王氏做的太过,竟将姐姐一家逼到这样的地步!”
“你也知道是王氏所做?”
“虽说皇上派去调查的官员摸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大家谁不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提罢了。”许墨诗道。
林清渠斜倚着墙壁,若有所思:“王氏这是杀鸡儆猴。我父亲这一败退,怕是没人敢再与他王氏抗衡。”
许墨诗道:“正是此理,难不成今后真的看他一家独大?”
“皇上怎么说?”
许墨诗为难道:“皇上……他并不同我讨论朝中之事,只不过听他语气,对王朝欢颇为不满。”
林清渠垂下眼眸,一手玩弄着被角:“这就行了,只要皇上站在我们这边,就还有希望。”
她面上扫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皇上那边,就麻烦妹妹帮我看住了。接下来,我要送份大礼给他。”
被逼入绝境之时,才是反击的完美舞台。
***
“欢妃娘娘驾到——”
林、许二人中断了对话,面面相觑。
“她来干什么?”许墨诗烦躁道。
林清渠掀开被子,许墨诗和悠春扶着她下床:“显摆呗,显摆她王氏压我林氏一头。”
许墨诗还要说什么,王朝欢趾高气扬的火焰已经烧进了景云宫。
王朝欢一身火凤骄阳,花盆底恨不得比天高。她踏过景云宫的门槛,抬眼扫视了一番,掐着鼻子开口:“这种破房子还能住人,真是苦了妹妹了。”
林清渠和许墨诗两人低头行礼,并不接腔。
王朝欢一屁股坐在正厅的踏上,花间为她上了茶。王朝欢掩着鼻,仿佛见了什么糟粕东西,一把推远道:“恶心死了!”
一时间景云宫安静如鸡,林清渠不用抬头就能感到王朝欢那恶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妹妹,听说你家里出了事,可要节哀啊,”王朝欢语气上扬:“不过是失去了几家铺子,妹妹就伤心的一病不起,这可不值当。若你不嫌弃的话——”
王朝欢并不等林清渠反应,她拍了拍手,一溜太监抬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走进殿里。盆中似乎还有东西,随着走动的流风轻飘飘的落在林清渠脚边。
纸钱!
王朝欢竟然送了一盆纸钱给她!
太监们动作极大,落盆时几乎是摔在地上。纸钱洒了满屋,许墨诗几乎落在了纸钱堆里。
她定晴一看,那些纸钱上竟还沾着血迹。新鲜的血液,腥臭味扑鼻。许墨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的干呕。
王朝欢冷眼瞧着她:“呦,娴贵人也在。”
许墨诗的干呕尚未停下,王朝欢装作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眼眸中泛着精光:“娴贵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有喜了?”
她说的轻松,但语气里却是暗藏着逼迫和杀意。
许墨诗忙行礼道:“臣妾没福,娘娘福气大,娘娘定是会怀上的。”
王朝欢冷哼一声,回过头来继续对付林清渠:“这可是本宫的一番好心,这盆里纸钱足足有十万,烧了铺铺路,以后你们一家在下面混的风生水起,可不要忘记本宫。”
林清渠瞥了一眼火盆,笑道:“娘娘怎知,这纸钱我是为谁烧的呢?”
王朝欢怒极反笑:“都这时候了还在逞强,你现在拿什么跟我抗衡?是你垂弱败北的父亲,还是那些坍塌的商铺?你们林氏现如今形销骨立,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林清渠语气恭敬,说出的话却是明嘲暗讽:“娘娘此言有理,不过我相信,林氏就算只剩一根骨,也能活的比王氏久。”
王朝欢站起身来,一脚踹在林清渠心口上:“贱种!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来人!”
她嗓音尖锐,发脾气起来像是娇艳会吃人的花。林清渠不慌不忙,提高了声音。
“娘娘罚我倒是无所谓,若伤了我肚子里的龙胎,保不齐皇上会怎么对娘娘呢。”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欢妃惊讶的跌坐回踏上,紧握着桌边,胸口微微浮动。
许墨诗猛地回头看着林清渠。林清渠跟她对视,那满眼的质疑瞬间换作欣喜,却仍是晚了一拍。
林清渠心中有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果真,不管是再深的情谊,一旦触及自己的利益,便会蒙上一层灰尘。
欢妃目呲欲裂,她红着眼睛扑到林清渠身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拽着林清渠的衣领,手臂高高扬起,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下来,却在半空止住:“难道是……”
林清渠抓住这个时机,完成最后一击:“没错,就是那一晚,说到底,还要谢谢欢妃娘娘。”
“若不是欢妃娘娘召我前去,我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孩子。”
林清渠对王朝欢释放了一个再自在不过的笑容,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一副初为人母的模样。
肚子里有东西吗?
当然没有。
但是林清渠要装作有,那所有人都会配合她。
林氏倒台,她必须有这个孩子来维持林氏和王氏之间的平衡。
这个孩子,说重如千钧也不为过。
王朝欢松开林清渠,跌跌撞撞走回踏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本宫还未曾有……你怎么就会有了……”
王朝欢再回头,眼中已然有了杀意:“皇后有就算了,你个贱人怎么能有!”
她拿起桌上乘着滚水的茶杯,狠狠的砸向林清渠。说时迟那时快,许墨诗一个晃身扑了过来。
茶杯砸在她身上,热水泼湿了她的衣襟,泛着蒸腾的热气。林清渠忙抱着她:“妹妹你没事吧!”
许墨诗疼得五官都挤在一起,倒吸着冷气到:“无妨……”
“皇上驾到——”
一个尖嗓音劈头盖脸的落下,惊的众人忙转身,面向来人方向跪下。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越过林清渠、许墨诗两人,直挺挺的走到王朝欢身边,双手搀她起来。
“爱妃为何发如此大的怒气?说来与朕听听。”皇上将王朝欢护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
王朝欢一改先前的狂躁模样,倚在皇帝怀中,娇滴滴道:“臣妾哪敢冲着娴贵人发脾气呀,给人弄坏了,皇上怕是要跟我生气的。”
“怎么会!”皇上大笑两声,将她搂的更紧了:“爱妃与朕这么多年情分了,还会吃一个小小贵人的醋吗?”
许墨诗和林清渠仍跪在地上,高高在上的两位没有让她们起身的意思。
许墨诗被烫伤,疼痛难忍,附身在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点点滴落在地。
林清渠瞥见她的模样,心中不好受。
小小的景云宫此刻乌云密布,每人都心怀鬼胎。
林清渠心算着皇上为何会此时来她宫里,难不成是谢锦瑞在延陵发现了什么,皇上已经收到消息了?
她正琢磨着,忽听王朝欢道:“皇上,臣妾有个喜事要告诉您。”
“说与朕听听。”
林清渠咬紧牙关。
若她算的没错,皇帝是会同她站在一边的。
王朝欢扭着身体,散发着腐朽的吞噬气息来到她身边,扶着林清渠起身,阴冷又狠毒的盯着她,嘴上却仍是俏丽之音。
“皇上,您可知,林常在她有身孕了。”
王朝欢摸着她濡湿的手心,笑道:“妹妹,这可是好事,有什么紧张的呢。”
“林常在,此事可真?”皇上道。
林清渠挣脱开王朝欢的的手,跪在皇上面前:“是的,臣妾已有身孕。”
林清渠看不见皇上的表情,她将耳朵支愣起来,努力的捕捉着众人的反应。
可惜,只有王朝欢契而不舍的与她对峙。
林清渠听见王朝欢的声音,旋旋而上,荡在空中:“皇上,我看不如请太医来,为林常在把把脉。以防林常在判断不准,有失皇家颜面。”
王朝欢的飘荡的声音砸落在地,如一根根尖针,戳在林清渠背上。
林清渠微微抬头,她看见王朝欢睥睨的模样,以及她身后的皇上,同样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