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李浮瓜的季节,皇上带了一行人去江南避暑。
车轿极为豪华,因欢妃不耐酷暑,皇上便安排了一车冰行驶在她的轿撵前。车随马动,迎着骄阳,车上的冰块渐渐散去,化为凉风吹向欢妃的轿子。
真可谓盛宠。
皇上和各位妃嫔的车轿远去,众人盈盈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因不受恩宠,或不攀龙凤,只得被遗弃在深宫里,大多是一脸不痛快。
唯有一人除外。
林清渠开心的恨不得一下蹦起。
她好不容易忍着和众人行礼道别,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宫里,一路上都咧着嘴在笑。
她终于自由啦!
悠春在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追赶着:“小主您慢点!”
林清渠回到宫里,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眼,她甚至想抱着蹲在地上玩石子的花间亲两口。
花间和晚照也被她的兴奋劲儿感染了,一个劲的嚷嚷着要跟她一起玩乐。林清渠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人,豪爽的给了悠春一大笔银子,让她去向杜宁采买点吃的,晚间大伙一起乐呵乐呵。
花间和晚照跟悠春一同出去了,院子里的喧闹瞬间消失。林清渠热的脸庞通红,赶紧回屋里静静心。
艳阳当头,屋里也是闷热难耐,更有些蝇虫绕着她的脑袋嗡嗡乱飞。林清渠一时恍惚,晕头转向起来。她赶紧扶着墙,摸索到沈祺方的屋前。
她抬手敲门:“沈祺方!我头晕!”
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门框轻动,沈祺方那张冰冷幽怨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林清渠一下清醒不少。
沈祺方侧身让她进了屋。
沈祺方的屋子处于侧殿深处,本就阴凉避暑,加上她屋里满是药材的苦味,激的林清渠更觉清凉。
沈祺方整日闭门不出,林清渠难得见到她一次。沈祺方头发长到肩部,微微拢在耳后,露出紧致的下颌线来。
屋里看似散乱,实则药材归药材,书籍归书籍。沈祺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示意林清渠伸出舌头,这才弯腰拉开桌下的小抽屉,拿出些树根状的药材,放在石臼里打磨。
林清渠乖乖的坐在木凳上。
沈祺方捣药时无比认真,她挽起袖子,没有赘肉的手臂因为用劲而显出线条来,干净利落。
林清渠盯着她的臼锥,突然起了坏心思。
“沈祺方。”林清渠唤她。
沈祺方闻言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林清渠装作单纯好奇的样子:“你有多久没见过许墨诗了?”
沈祺方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一般继续打磨。
林清渠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使坏:“你想不想她?”
惊天之语一出,沈祺方停止了动作。她将石臼中的粉末化入杯中,端给林清渠示意她喝下。
林清渠接过杯子,眉毛攒动:“你肯定想她吧,哎呀,照我说,你赶紧跟她道歉和好。本来就没什么事,你们这一拖再拖……”
杯子举在口边,林清渠的嘴不停叨叨。沈祺方看准机会,抬着杯底将药水灌进林清渠的嘴里。
“咳咳咳咳——”林清渠拍着胸口,沈祺方毫不留情的将她强扶起来,推着她向门口走去。
“哎哎哎,沈祺方你听我说——”林清渠话未说完,沈祺方的房门“啪”的一声在她眼前关上了。
“什么嘛,”林清渠甩甩手:“逗你一下而已。”
沈祺方这一剂药下肚,林清渠感觉清爽不少。她回屋时路过垂花门,隔壁许墨诗的宫里清静无人。
许墨诗跟着皇上一起去了江南,听说还是坐在皇上的轿子里。她最近越来越得皇上赏识,越来越向曾经在林清渠宫门前立下的誓言靠近。
林清渠由衷为她开心,可也有些失落。
因为许墨诗很少来她宫里了。
***
林清渠中午没什么食欲,下午又就着困意睡了一觉,醒来时旖旎晚霞已铺满天边。
她走进院里伸了个懒腰,打了大大的哈欠,浑身慵懒无劲。悠春挎着竹篮,迎上来笑道:“小主一觉睡的可香?”
林清渠满意的点点头:“我好久没睡过这么满意的一觉了。”
她看向悠春的篮子,问道:“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鱼脂豆腐羹、酒烧香螺、蟹酿橙、五味杏酪鹅,小主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悠春指点着。
林清渠开心道:“都是我爱吃的!”
她拍拍悠春:“辛苦啦辛苦啦!我出门转转,等我回来开饭!”
“小主你又要出去?”悠春叫住她。
林清渠挥挥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放心啦!”
***
大多数的人都跟銮服侍去了,自然宫中长街上也少见来往匆匆的宫女,林清渠走的这条街甚至连人影都没有。
温溺的橙紫色占据半天边,林清渠第一次觉得这京城深宫不复盛名,庄严巍峨中掺着包容天下的柔情。
她不自觉的走起了韵律翩翩的舞步,双手也随之摆动。一开始还有些难为情,却想到宫中无人,她立马放开了姿态。
长街落日,一砖一瓦都与她相呼应。她清踏脚步,或收或放,尽态极妍,更有三分轻灵。
青白色的云雾烟罗纱裙在她舞动之间肆意散开,她犹如初春娇嫩的花朵绽放一般绚烂。
直到长街尽头,她才完成了这场独属于她的盛舞。
林清渠轻轻吐息,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十字路口,她纠结了好久,最终走向了左边那条路。祁景澜也去了江南,但她的包子不会也跟着去吧?
其实林清渠很喜欢小动物,尤其那包子,狗如其名一般,有颗圆乎乎的脑袋。林清渠早就想好好的摸上一摸,可碍于祁景澜眼神如聚。
今日,可算轮到她了。
林清渠朝着祁景澜宫殿的方向走,哼着小曲摇摇摆摆。
殊不知不远处的高墙上,晚风吹拂着长发拂过脸庞。祁景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按耐不住的上扬。
***
祁景澜的宫殿。
宫门禁闭,无人看守。林清渠拍了拍门,只有包子在里一个劲的汪汪叫。
“坏狗,想我了吧?”林清渠摩拳擦掌,继而后退两步抬头观察。祁景澜的宫墙修缮的高大闭塞,不过这对常年翻墙的林清渠来说依旧是小菜一碟。
后退、起步、点地、腾飞,一套动作流利顺畅,林清渠趴在墙头上喜滋滋的想:好久没练,功夫仍没退步,说不定自己真是行走江湖的料。
她蹑手蹑脚的探探头。
宫里的确没有人影,汉白玉的内墙与落日交相辉映,越发显得高贵。林清渠扒着墙头,伸腿跨过,坐在了墙头上,欣赏着祁景澜的宫殿。
包子被栓在院里一株绿树下,仰着头对她摇尾巴。这树不算高,枝桠极低,但绿叶成荫,浓荫覆地,定是凉爽去处。
但奇怪的是,包子身边没见着盆盆罐罐。林清渠想这人真是没有同情心,自己出去游山玩水,让包子在这儿挨饿。
包子又冲着她叫唤,尾巴摇摆的像是要飞起来。林清渠低头唤它:“包子别急,我这就来给你喂食!”
她摆好姿势,俯冲而下,轻轻巧巧落在包子身边。包子还是老样子,就想着往它身上扑。
林清渠伸手制止着它:“坐,坐。”另只手快速的翻开随身的荷包,拿出一块小巧的蟹黄酥来。她仍保留着小时候出去撒野的习惯,不随身带着吃食出门就没有安全感。
林清渠将糕点扔给包子,后者一个跳跃将糕点接到嘴里,四脚落地,张开嘴吧唧吧唧嚼的漏渣。
林清渠见它吃的香,又扔了两三颗,剩下最后一颗喂到了自己嘴里。
一人一狗吃的欢,林清渠站起身来拍拍指上的残渣,包子睁着黑灵灵的眼睛看着她。林清渠试探着伸手,包子呜咽着低下脑袋,林清渠便摸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狗头。
毛茸茸,软乎乎,真叫一个福至心灵。
林清渠柔的欢,她干脆向前两步,三下两下解开了树上的绳扣。包子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林清渠牵着它慢慢向前走,包子踏在院中先是左右望望,随即便意识到自己是个自由身了。
它像是爆竹一般乱蹦起来。
这可苦了代替树干牵着它的林清渠,她根本无法牵制它,只能被包子带着四处狂奔。
她一边使着劲,一边咬着牙试图唤醒包子:“包子!停下停下!包子!”
包子好不容易脱了缰绳,哪会听她言语?当下越跑越欢。林清渠一个急转弯没刹住车,牵绳便脱了手。
林清渠看着撒欢的包子,站在院中呆滞。
倒底是哪一步出错导致现在这样无法收场的局面,林清渠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光靠自己是没法把这个祖宗逮住的,林清渠灰溜溜的想,只能厚着脸皮请悠春来善后了。
她一面观察着包子的动向,一面后退着往墙边走。
她扭头探路,再一回头,包子已经流着哈喇子向她冲过来了。
林清渠心里一万个震惊,她瞬间反应,猛然冲向墙边。
天啊!造孽啊!竟然沦落到被狗追的地步了!
可她哪有四条腿的包子跑的快?林清渠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身后狗视凛凛,下一秒就要扑倒她。
林清渠急忙蹲下,用胳膊护着脑袋,同时紧闭上眼睛。
耳边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包子的叫声更加剧烈。
林清渠后背被轻轻一撞。她睁开眼睛扭头一瞧,身后泠泠然站着一人,伸着一臂护着她。
包子激动的直转圈。
那人扭过头看她,林清渠对上她的双眸,惨然咧嘴一笑。
“真……真巧啊,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