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一空着手晾在原地，脑子转得跟高速对撞机一样，他来不及想庄仲听到倪约的声音是什么反应，也顾不上把手机抢回来，他只是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倪约为什么会提青椒肉丝？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如果是故意的……
他想不下去。
倪约无辜又温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脸上变化的表情：“难道不是送餐的吗？还是你不喜欢青椒肉丝？我以为……”
“你怎么知道我经常点青椒肉丝？”许盼一低下头，闷闷地说。
“哦——《风中的玫瑰》定档后我不是一直不在首都，后来又去山里拍戏，也没怎么营业，所以这次回来，之前吸纳的粉丝……”他想了一下措辞：“非常热情，我这个小区在首都不算特别高档，以前我不火，平时拍戏少在家，倒是无所谓，但现在不是还有……戚姐担心经此之后，会遇上私生饭，就让范小胜在家里装了监控。”
你偷看我！
许盼一恍然，寻常人必定要质问这么一句，但他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变态的狂喜。
直到倪约说：“嗯，阳台上那两盆新移植的格丽海棠不是很好养，你不在家的日子，我要定期观察，安排人来打理……抱歉，无意间看见的，你这一周一共吃了十三次青椒肉丝，我以为你很喜欢。”
他说得太坦然，以至于许盼一找不出理由不相信。
庄仲的声音已经从电话里喷薄而出：“喂——有人理一下我吗？喂——你果然藏着个妖精呢，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我说，你俩能别当着我谈情说爱吗！”
不是，这两千块的破手机话筒效果这么好的吗？
许盼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庄仲在门口喊门，两道声音重合了才那么清晰，他赶紧把手机从倪约手上拿回来：“再加一份，两份，随便你多少份，你先回去！”
庄仲克制住自己踹门的冲动，骂道：“去死！”
大门终于消停，许盼一蹑手蹑脚把门打开，发现外面既没有人也没有外卖，怀疑如果不是庄仲不聪明忘了把香菇炖鸡留下，就是他根本是在戏弄自己。
“……”
许盼一带上门，偷偷摸摸往厨房走，被逮个正着。
倪约神情严肃得和刚才判若两人：“如果他再骚扰你，你就跟我说。”
“你知道是谁？”许盼一大吃一惊，不确定地问。
“不是庄仲吗？”
“你听出来了？”
“嗯，”倪约很轻地点头，面上瞧不出喜怒：“你们的综艺我看了先导和第一期，你做的策划，我当然要看。”
——
节目相继又拍了两三期，在先导片和第一期的成片预热播放后，除掉粉丝做的数据，最先冒头得到自来水的，竟然是在组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老演员闻永兴。
闻永兴长相又冷又硬，以前演过不少令人生厌的角色，加上年轻的时候因为娱记乱写，以至于出了很多负面新闻，其中就包括在剧组倚老卖老。
但节目播出后，观众没想到他的出租车司机不但幽默风趣，而且很放得下架子，和上班族聊延迟退休和不想打工，和宝妈聊育儿，和大学生侃八卦，8G冲浪，亲切得像家人一样。
一些网友因此开始翻他以前的新闻，找出断章取义的照片和视频，还原事实，综艺放到第三期的时候，他已经被洗得白得发亮，甚至因为这些年的惊人演技，狠狠圈粉一波。
除此之外。
庄仲在节目里跑外卖这事，率先博得一帮粉丝的心疼和同情，连带着代言产品也冲了一波销量，三期节目下来，他能吃苦的人设竟然真的立了起来，那些因为颜值徘徊的路人立马倒戈。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他没作妖，连许盼一都对他有点改观。
当然最出乎意料的还是因为太蠢、烦人精人设和工作中最不想遇到的同事标签被骂上热搜的方铭。
他被骂许盼一毫不怀疑，糟糕人设外加后期乱剪，神仙来了都要被骂，但在被声讨和骂的同时，他居然在第一期还贡献了一个出圈笑点，着实令人没想到。
那一期，许盼一专门守着电视看的。
方铭虽然没有学术气质，在实验室格格不入惹人烦，但他本身就不是尖锐刻薄的人，甚至温吞羞怯，所以当摄影机没拍到他的时候，他就默默工作，同事讨论一些他听不懂的专有名词时，他也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努力听，甚至不自觉流露出天然呆的表情。
这就导致他空耳听到了许多基，什么酮基，氨基，烃基，氰基，甲氧基，酸酐基，傻傻分不清的方铭又想说话，冷不丁感叹了一句：“好多鸡，哪种最好吃啊？”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大家都愣住了。
方铭挠头：“我说错了什么吗？你们不是在说家养鸡吗？”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许盼一看完成片，又去翻了翻微博，网上有一些路人声称方铭蠢得可爱。
他那娃娃脸立刻被制作成了表情包。
许盼一退出来，点进自己的主页，忽然在转发的综艺宣发下刷到大批庄仲粉的涌入，这些粉丝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参与节目制作，跑来围攻他。
言论无外乎分两派，骂他骂导演骂后期，警告他不要乱写剧本乱发挥，以及想知道他们在哪里拍，哥哥会不会一直跑外卖，想要去支持，希望他给点提示。
评论不多，一会就刷到底，这时，忽然跳出一条最新评论——
“和哥哥一起被拍的人是不是你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许盼一眼睁睁看着这条评论在短短三秒的时间刷出几十条回复，并且迅速被顶上热评。
“我也看到了那张照片，是不是十字路口撞车那张，哥哥在跟人说话？”
“我也看到了，不过很快就搜不到了，有没有集美保存了能私我！”
“我以为说的是某小区那张，这么一说，好像是同一个人，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还有照片！哪位宝宝能指个路？”
“这个编剧好耳熟，等等，我想起来了，不是之前爆出来《风中的玫瑰》写关邱线的吗，他和倪约不是有一腿？”
“什么有一腿，楼上粉丝造谣不要太好笑！”
“之前他和哥哥不是不对付，怎么现在看两个人关系好像还不错@许盼一，别装死，出来解释！”
而后，许盼一的私信消息就爆了，微博直接闪退，把他卡了出去。他没有重新登录，转而打开微信，向费雯要了一些吃瓜地址，又顺着刚才评论区的指路，扒出了偷拍的照片。
有那次庄仲送狗就医撞车的图，还有他在小区被人拍到的图，前后都有许盼一的身影，但好在很糊，看不清脸，只要他死不回应，就没人能盖棺定论。
他想，谁想和庄仲做朋友，图他少爷脾气，还是有受虐倾向！
——
差不多同一时间，《杀死我的人》也进入下证阶段，顾惜勉强算个活招牌，再加上意外翻红小火一把的倪约，勉强能上桌，但他们这个草台班子毕竟没什么名气，网播平台和电视台都是要看商业利益的，倪约只能到处喝酒吃饭招商。
许盼一好几次夜里从录制现场赶回来，睡了不到两分钟，就在开门的动静中惊醒。
范小胜扶着倪约进门，抱歉地看着他双手合十，拼命祈求，许盼一的心里就只剩下心疼，明明知道是被灌酒，也晓得人情往来的难处，在范小胜利索闪人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少喝点。”
倪约坐在换鞋凳上，拉了一把领结，他的身上还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像是刚参加完活动，就从现场被拉去酒局。
“下次少喝点好不好？你演技那么好。”
倪约的手一停，睁开眼：“嗯？”
刚才那话说得，跟撒娇一样。
许盼一后知后觉，脸烧得火辣，还好房间没开灯，玄关处只有一盏起夜感应灯，恰好在此时没有感应到他俩的动作而熄灭。
倪约似乎向他凑近一点，许盼一僵硬地在黑暗中迎上他雪一样的目光，但头顶的灯又煞风景地亮了起来，他只能尴尬地岔开话题：“结果怎么样？”
“卫视组织了看片，马上就要开始招商，能上星最好，不能上就网播，平台那边已经联系好，给留了档期。”
因为题材涉及社会话题，十分敏感，许盼一知道高明睿和戚繁繁都主张线上，但他们没有足够的钱宣发，网播很大概率糊得悄无声息。
倪约的意思，还是想争取上星，如果能因此得到官方的背书，那意义将大为不同。
所以，当倪约把这个想法同他说过后，他一直抱着可以期待的心情，不过现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又涌起一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高兴。
倪约笑他：“就这么开心？”
“你不开心吗？就要上电视了！”许盼一眼里亮起星星，他连脸都没有露过，好像电视拍的他一样。
倪约静静地欣赏他弯弯的眼睛和不自觉上翘的嘴角，什么都没说。
见他半晌没动静，许盼一手脚发慌：“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扶你去卫生间？”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又说：“那我去给你煮点解酒汤。”
许盼一不擅厨艺，在厨房晕头转向，碰得锅碗瓢盆叮当响，一想到刚才呼吸交织，他就紧张如烧灼，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
倪约还坐在原位，两手搭在腿上，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坏了，该不会是喝傻了吧？
许盼一关了火，端着照网上做，但不知道能不能解酒的汤出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要不以后你把我带上吧。”
倪约终于有了点反应，轻轻笑了一声：“带你去做什么？挡酒，你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么？”
说着话，他突然站了起来，像一片高山云，笼罩住许盼一。
许盼一一让，稀里糊涂就跌坐在沙发上，倪约走到餐桌边，端起汤汁，闻了一下，很轻地皱了皱眉，但却没有放下，吹着热气喝了一口。
要不是许盼一确定自己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只有轰炸厨房的本事，他恐怕要怀疑倪约此刻在品什么玉液琼浆。
原来演技还能这么用的吗？
许盼一低头，悻悻地搓着拇指上的茧子，直到感觉身上有沉甸甸的重量，原是倪约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喝醉酒的倪约和平时不太一样，丢失了矜持，解禁了克制，释放了欲望，压抑住了往昔的温柔与和善，整个人压迫感极强，像是被压抑得面目全非却又要努力维持的鬼，终于撕裂缺口，直面真实世界。
“我其实没有喝醉。”倪约低声说：“都是我演的，为了装醉脱身。”
“啊？”
许盼一歪头，看他翻找西服西裤的口袋，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了一大把糖，然后递到了许盼一面前。
“还好没化。”
“给我的？”
“嗯。”倪约机械地点头，僵硬得甚至有些可爱：“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当时看到就……”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愣是没想起自己从哪里捞的，可能是在餐馆，也可能是在电视台，还可能是活动现场，他只记得当时看了一眼，就认定许盼一会喜欢，于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许盼一莞尔一笑：“你也太接地气了。”他笑容一收，认真地看着倪约，说：“倪老师，你真的醉了，你的演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
“有么？”倪约倾身靠过来，整个人几乎压在他身上：“那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演技，只有真心。”
许盼一眼睛猛然瞪大，然后，这座山就倒了下来，倪约轰然陷入沙发之中，睡着了。
错愕，狂喜，怀疑，忧伤，许盼一觉得自己也练出了所谓的一秒四种情绪，最后让出位置，半蹲在沙发边上，摸了摸倪约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高明睿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许盼一拿过倪约的手机接听。
“还能接说明没醉啊，到家了吧？”
“他醉了，已经睡着了，我会看着他。”
“啊？许盼一？”高明睿沉默了一会，道谢托付，挂了电话。
倪约的手机没有密码，通话界面闪退，许盼一不小心滑开屏幕，发现桌面是自己和庄仲的偷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