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酒席，总避免不了喝酒，哪怕不劝，有些个酒鬼馋虫，自己都要整上两杯。

顾惜百无聊赖看着被架去划拳的高明睿，心想他这一身腱子肉可惜了，恐怕再过两年就要变成红烧老腊肉，说不定头发还会日渐稀疏——不是，这是什么强者标配吗？

她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可是许盼一没有参加，因此苦于没人能听她吐槽。

要说许盼一这孩子，真是合格的妇女之友，虽然不见得真喜欢娱乐八卦，但主打一个话少有耐心。

比那些臭家伙们有趣多了。

“顾惜姐，你也来走一个。”

范小胜被高明睿拉去挡酒，一不小心喝高了，冲她一个劲儿挥手傻笑，顾惜翻了个白眼，忽然发现临窗的休息沙发上还有个和自己一样格格不入的人。

倪约一整晚都魂不守舍。

他从高明睿那里淘了一瓶龙舌兰，自斟自酌，拍戏的时候烟酒不沾，剧组里共处了几个月，还没见过他这么放纵自己的时候，可见是真愁。

顾惜悄悄坐到沙发另一侧，忍不住揶揄：“人家在，你不理人家，人家不来，你又不高兴，你就装吧你。”

倪约没理他，目色很沉，像晕不开的徽墨。

顾惜没有得到回应，兴致缺缺，又另起了一个话头：“听高明睿说，这个故事是真实事件改编，真的是真实事件改编的吗？”

倪约睁着醉意朦胧的眼，向她瞥去，不置可否。

顾惜又说：“你有一个朋友？”

倪约不禁失笑，像是默认。

顾惜收起漫不经心，略一沉吟，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该付出代价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不要用别人的罪恶惩罚自己，□□那些我都试过，没有阳光鲜花和身边亲爱的人有用。”她顿了一下，语气很是沉重：“人无完人，记得告诉你那个朋友，既然都不能要求世间都是好人，也不能管束坏人绝不作恶，凭什么要求受伤害的人个个都要伟光正，一码归一码，要学会放过自己，未来还很长。”

顾惜要走，看着窗外昏暗的天和熊熊燃烧的夺目的晚霞，深深吸了口气：“要下暴雨了，我看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登陆，整个华南地区将有大到暴雨。”

倪约那杯子的手一抖，但本人还在装死。

她又说：“许编剧的老家好像在那边，不知道他人到家没有……哎呀，我查查，不得了啊红色预警，停工停课，所有航班都取消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坐的飞机，会不会被困在机场，又冷又饿又没人关心。”

她其实并不看好圈里人的感情，但许盼一那样子，痴痴懵懵的，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在他们这些过来人眼里，同情根深种没什么区别，她怕那小编剧被骗，为情所伤，但又不忍心就此棒打鸳鸯，看他郁郁寡欢，关键倪约这个人，前些时候还胆子大到在片场接吻，怎么转头没多久，就态度模糊得气死人！

要不是这秘密偏偏被她撞见，她还真不想管这档子破事。

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顾惜走后，倪约翻出手机出神，手指却不自觉打开天气预报软件，又去翻了翻从来不会点开的头条推送，果真找到了她说的预警，并且除航班以外，大部分列车都已停运，只有小部分还在顽强运行。

他猛然发现，自己连许盼一几点的票都不知道。

嘟——嘟——

电话一不留神就拨了出去。

但迟迟没有人接。

清脆的女声提醒了两遍，您拨打的号码暂时不在服务区。

“倪老师，一个人在这里喝什么闷酒，和大家一起啊！”有工作人员出去上厕所，发现了缩在角落的他，热情地邀请：“哎呀，要是许编剧在就好了，缺了个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人搭话：“人家不舒服，来不了，就算勉强来了也喝不得，我前两天看他脸色发青，好像是生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轰隆——

天上一记惊雷。

等倪约反应过来，他和司机已经上了高速，在阴沉沉的云下，驱车跑了四个小时。

——

这顿饭吃得是极其难受，如果不是顾念老人在身边，许盼一只想当场摔门离去。

好不容易熬到二姑送奶奶回去，他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她妈半劝半架着拉回了家。

跟着父母身后慢吞吞迈入家门，这东西还没放下呢，他爸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把母子俩都打懵了。

“你那叫喜欢么，那叫发神经！哪有男人喜欢男人的！”

眼镜落在地上，被他趔趄的脚步踩碎，许盼一本来就头晕目眩浑身冒冷汗，眼下需要紧紧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他没有抬手去摸热辣辣的脸，而是冷笑着拆穿：“你到底是不能接受男人喜欢男人，还是不能接受，别人看我们家的眼光和你生了一个不但没能让你沾光，还让你丢脸的儿……”

“你闭嘴！”

许爸扬手，还要打他，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年门门第一，让他脸上生光的儿子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工作不好好找，相亲相亲不去，非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天天和家里唱反调，他撸起袖子，使劲儿把许盼一往房间里推：“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许去，就留在家里看书，准备考公考教资，不考上你别出这个家门！”

就像小的时候，把所有的娱乐设施都砸了，如果偷玩不听话，就把他关在房间里学习，不考到第一，不许出门。

但，他似乎忘了，他的儿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着咬笔头的小孩。

许盼一甩胳膊打开他的手：“绝不——”

“你个逆子！”

许盼一惨然一笑：“那也是你的果报！”

许爸噎得说不出话，连声咳嗽，本来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劝的妈妈，此刻也感到难堪：“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爸！”

“是，他是我爸，我从来没有否认这个事实，所以他老了我会赡养他，死了我管埋，但别的，你们就不要操心了。”许盼一蹲下身，捡起支离破碎的眼镜架，扬长而去。

剧组已经杀青，不用再回去拍摄的村落，许盼一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到首都。

还好，赶在台风来临前，还没有停飞。

也不知道倪约回来没有。

但现在，自己似乎不再方便回去他的公寓。

许盼一拉着箱子，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转地铁回到当初租的房子，可以先在这里短暂过度一下。

但钥匙死活插不进门里。

他里外确认了好几遍——是这套房没错，怎么就打不开门了？门还是老式防盗铁门，他鼓捣了一会，门忽然开了，一个混身肌肉的彪形大汉站在门口：“你谁？要干什么？”

许盼一尴尬地举起手，指了指里屋：“房客。”

“你找错地方了，我没有跟人合租。”对方说完就把门摔上，许盼一算是回过味来，立刻给房东去了个电话。

房东正在打麻将，说话声夹在机麻洗牌的响动里：“啊？你说什么？房子？哦！不是你们说的要提前退租吗？”

奇怪，他什么时候退租了，就算不租了，不也该提前通知他，除非……

许盼一忽然想到什么，立刻给任星杰打了个电话，结果这龟孙把他拉黑了，他转头又打给了任星杰的助理。

这人倒是没拉黑他，就是打了三五个都没人接，最后直接关机。

许盼一只能又回头来找房东，这大姐就住在隔壁小区，出租这套是她爸妈以前厂里分的房，要找人，麻将馆里一找一个准。

“我离开的时候，不是提前支付了房租，怎么说不租就不租了？”许盼一凑到麻将桌前。

当时他跟倪约离开，心里怀着忐忑不安，怕以后有什么差池，找不到这么便宜好租的房子，于是在没到期的基础上，又多付了半年租金，想着如果事情顺利，大不了之后报销房补。

大姐刚胡了一把青一色杠上花，看到他，不明所以，还热情拉他玩两把，直到发现许盼一脸上怒气未消，才悻悻摆手：“你朋友来退租，我钱也是退了的，你们之间有矛盾你直接找他，你的东西我扔楼下车库了。”

得到确定答案的许盼一转身出了麻将馆。

这是要赶尽杀绝？

想都不用想，铁定是任星杰怕自己赖上他，揭穿他的老底，派人来清理东西的时候，看他不在，把房子也一起退了。

而那个时候，许盼一正在被庄仲打压，没钱没工作，任星杰看到家里没人，是根本没考虑过自己有没有搬走，找不找得到地方住。

或者。

他根本就希望自己待不下去，主动滚出首都。

楼道里不通风，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火攻心，许盼一一会闷热难耐，一会又浑身战栗，便上去小区门口的药店买降火药时顺便拿了根温度计，一量，高烧三十九度，于是他又要了一板退烧药，在街边找了根长椅，拧开矿泉水瓶吃药。

没戴眼镜，眼睛花得不行，手一脱力，盖子就飞了，他埋头去捡，整个人头重脚轻，这才意识到不是因为近视眼花，而是整个人晕。

他下意识去扶长椅的扶手，又不慎碰翻了还没喝一口的水瓶子，矿泉水溅了一脚，气得他捡也不捡，就软绵绵踹了一脚泄愤。

“……”

还是得先找个酒店住下来。

许盼一挽起裤腿，拖着行李开始四处艰难地找酒店，正值暑假，旅游人多，住宿价格全都在猛涨，他可不敢在附近长住。

只能再往郊区的方向走走。

他在手机上定位了一家价格实惠的民宿，正准备过马路去对面叫车，一辆出租在他跟前放缓速度，但他却因为没有打车优惠券而无动于衷。

司机师傅见他没有要上车的打算，给了一脚油门，从前方的积水凼里飙过去。

水掀了他一身，许盼一恼火地追了两步，奈何行李多且笨重只吃到了车尾气。

他灰心丧气地往回走，一抬头，两盏大灯照得他睁不开眼，倪约坐在车上，脸色晦暗不明。

“上车。”

许盼一傻傻站着，以为自己烧出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