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死后,村子中的时间流速似乎加快,众人看到了客栈老板,还是小姑娘时满脸羞怯的嫁给了心上人,诞下一子,却不料丈夫出轨,心灰意冷之下独自离开家中,开了一家酒楼。
那老人口中等待归来的孙子,其实是便是他自己。
他要等的也从不是什么孙子,而是解释当年的事其实是误会,娘亲看到的并非真相,所谓出轨只是有人穿了父亲的衣服扮作他的样子。
只是他被打断了腿,囚禁在屋中,所有的期盼,都只能通过一扇小小的窗户寄托于窗外的风。
他一直在等,等风将自己全部的忧思带于娘亲,等娘亲能够解开心结,等亲人回到家中。
两位老夫妻的口角之争,也只是老人幻想出的错觉,他渴望父亲母亲能够与自己相伴到老,偶有口舌之争,日子鸡飞蛋打,却也家庭美满和谐。
幻境结束前,几人再次看到了那名门童,只是这次门童眼中带上了杀意,他挽弓搭箭,箭簇直直飞上空中,而后似流星般落下。
射星光,伴君郎。
流星璀璨,一如他辉煌的人生。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来临,只是可能此次未曾下药或药量较少,几人并未晕倒,而是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停地翻转,而后回到了那个“鬼村”。
一同出来的,还有门童。
他手中握着弓,冷冷地向众人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果断离开。
而那老人依旧被困于屋内,他其实早已死了,只是因为心中的执念,如那些一遍遍循环在那一日的村民一般,他早已死在了父母离开的那一天。
王李的力量倾泻于那屋子后,屋子坍塌,力量意外的进入了他的体内,给了他一口生气,重新活了过来,只是他的一生都在执念中度过。
那老人瘫倒在地,也并非是什么年老不可动,而是身体内的木架在长期的潮湿阴暗环境中发霉腐坏,在王李真正离开后,他也一同死在了那一天。
往日的繁盛景象如同镜子破裂般向四周散去,只留下五人,站立在时空变幻的中心,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路惊云看着村子褪去在幻境中的模样,发觉幻境中那样长的时间,到如今现实的时间里,却也不过区区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他们走完了那些人的一生。
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死亡方式,路惊云在原地呆了许久,直到楚辞暮碰了碰他的脸,一个激灵,他才回过神来。
“在浮生门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那么多的人,因为一个人的一己之私,让那么多人丢了性命。”
楚辞暮拉过他的手,其余几人也满脸担忧地靠了过来,可路惊云全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他们的死。
“那次我只觉得坏人死得其所,其余的人很无辜,可这次呢?这能说得上谁坏吗?王李为了一丝恩情,一生都在报答,客栈老板待人和善,却与孩子终生无法相见。这又能说得上是谁坏呢?”
“可究其原因,想要夺走王李能力的人也只是为了救他的国家,救他答应要护下的百姓。”
路惊云怎么知道那人是为了什么?
萧夜雪和南宫浔齐齐整整盯着路惊云,只有楚辞暮,他明白,那是在无数次循环后心中留下的下意识反应。
众人神情百态,只有长生自来到此处后,便心不在焉的,起初还会偶尔搭理一下精力十分充沛的南宫浔,在那件事之后,更是彻彻底底的意识游离于外。
直至现在,从那幻境中出来,长生都一直未曾回神。
两个丢了魂的人就这样在这里站着,一个丢了心,一个丢了神。
不料此时门童去而复返,回到此毅然地走向那名老人,抬手想要取回他那处的最后一口生气,路惊云看到他抬手的动作,逐渐与梦境重合,像是无数次梦里的那样。
“不要!”
“不能再杀人了!”
他一个箭步跑向前,那门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真的被他给拦了下来,一时间两人僵持在原地,谁也不曾退让。
“让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门童把路惊云的手拍开,干脆利落地取回了王李留在他身上的一口生气。
“站住,你这样做,王李看到也一定不会同意的!他在救人,而你在杀人!”
路惊云被他定在原地,只能对着他大喊。
“救人?!杀人?!哈哈哈哈,我只是取回他的东西,又怎么算得上是杀人?”
“况且,各位修士,你们应该比我懂吧,就算有那一口生气,他们也只是活死人,比死人多那一口气而已。他们早就死了,你替他鸣什么不平?!”
那门童看了看南宫浔,又看了看长生,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你们又知道什么,王李?还是那个祸乱的源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连自己究竟怎么活的都不知道。”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黏在了长生的身上,意味不明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离开。
他走后,路惊云身上的禁制也解除了,他走到楚辞暮身旁,睁大眼睛地看着门童欣然离去的样子,“他什么意思,他刚刚是在鄙视我吗?”
“他有本事把话说清啊!”
楚辞暮看着路惊云咋咋呼呼的样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头上轻轻顺了顺毛。经过那门童这么一打岔,路惊云虽然看起来气呼呼的,但总归是比方才一脸丢了魂的模样好上许多。
他一边安慰着路惊云,一边余光看看长生的地方,心想:真是有意思极了。原以为只有路惊云一个有趣的外来者,属实是没想到,自己这一遭竟还能发现不少秘密。
这么一打岔,楚辞暮忘记了自己在此处本是要挑衅一下主角的,而路惊云在两人没有发生冲突时也忘记了这件事。
死寂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众人踏上回衍天宗的路,只是回去的路上,路惊云看看楚辞暮,又看看萧夜雪,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系统,我这次的发挥怎么样?]
[好。]
[没了?]
[。]
一个非人工系统还搞起高冷了。
切。
明明是非常好。特别好。超级好。
没眼光。
[……]
返程路上,南宫浔不时看看长生,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头假装看沿途的风景。
在这样的动作循环了无数次后,长生终于忍不住,“你是眼睛抽搐了吗?”
南宫浔:“……”
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南宫浔憋了回去,心中不住的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嘴上摸了鹤顶红似的,上下嘴唇一碰能把自己毒死。
越想越无奈,虽然长了一张和苍缈相似的脸,性格真是比他差多了。
看着这张脸,南宫浔忍不住得想要保护,虽然他心中确信无比苍缈已经死了,可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的悸动,悸动过后,心中又满是厌恶。
凭什么同样一张脸,他还活着,苍缈却逝世。为什么对着不是苍缈的其他人,自己还是会心悸。
他恨自己对这张脸的其他人心动,同样也害怕若他死了,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张脸。
苍缈离开后的许多年里,南宫浔离开南宫氏,独自一人踏上复活他的路途。
在路上,他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个人的眼睛像他,那个人的嘴巴像他,远处的人背影身姿像他。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似乎在他们两人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留给南宫浔的,多数是苍缈的背影。
而南宫浔,好像一直都在追逐着他的影子向前走。
在繁华的人间,在上三族,乃至于凡世,南宫浔见众生都像他,可众生都不是他。
“你是不是历练一趟脑子不好使了?”
听到长生的声音,南宫浔收了思绪,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那也总比某人逢人就丢了魂儿好上些。”
他果然不会是我的苍缈。
我的苍缈才不会这样。
南宫浔在心中再次肯定。
几人各怀心思地走在路上,路惊云依旧是蹦蹦跳跳地看着路上的街景,从一个小摊回来后,他神神秘秘地将手背在身后。
“暮暮,你回头看我呀!”
楚辞暮回头,看到路惊云手上拿着半面狐狸面具挡在脸上,只露出眼睛和上扬的嘴角,另一只手学着猫的样子抬在了胸前,歪头看着自己。
正要开口之时,路惊云将猫爪里的另一个面具扣在了楚辞暮脸上,“当当!有一只小狐狸诞生啦!”
楚辞暮左手接过面具,学着他的样子老老实实戴在了脸上,言语中是无法掩饰的笑意,“你这个动作是猫。”
“是狐狸!你看这个面具,别看我的手。”
“好吧。”楚辞暮看他摆弄脸上的狐狸面具,玩得不亦乐乎。
“原来是这样,”路惊云拉过楚辞暮的手,在自己耳边拉了一下面具上的拉绳,面具上的狐狸耳朵便向下偏了偏,“看!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看啊,这世间有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如果这世界没了,那这些也都没了,多可惜呀。”
是挺可惜的。
楚辞暮看了看路惊云,他的眼睛很亮,不知怎的,楚辞暮忽然觉得他眼里希望的光狠狠地刺伤了自己。
他避开路惊云的视线,点了点头,“好吧。”
如果这个小世界可以无限延伸的话,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的话,那么楚辞暮愿意去守护路惊云口中这个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世界。
可惜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