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司渝陷在中NH的小型会议室里看录像，里头整合了近来周边国家搞的小动作，看完后与几个大佬推演沙盘。

叶老在病房看一份绝密档案，涉及境外他国未来几年的可能性武装冲突问题；还有紧锣密鼓筹备某某会的负责人，桌上摆着几大摞全国各地的RD代表的背调，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位各部委的领导们在翻越各色各样五花八门乃至异想天开的提案。

灯光之外的阴暗角落里还藏匿着蝇营狗苟的各路人马，虎视眈眈谋划着什么，给这个即将到来的庚午年披上难以预料的阴霾。

千里之外的橙色区没有这样压抑，天幕低垂，冷风呼啸，沙尘漫漫，家家户户都早早关门休息了，只有司令部办公室还亮着灯。

严司令请了病假，正巧赶在凌峥嵘的车开进司令部前一个小时，等沙副手反应过来夹着笔记本带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舒敬欠欠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开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车，腰都废了，沙副手我这算工伤吗？”

孙正木着脸，双眼无神，瞧见门口摆着的长条木椅，屁股往上一放，两眼一闭人就睡过去了。

沙副手暗暗庆幸自己锁了门，不然真怕他们直接冲进去。

舒敬忽然抬手按了下墙壁上的开关，原本亮着的走廊瞬间暗了一半。他双手插兜，抬脚就往沙副手的门上踹。

砰砰砰地猛踹了几下，木门发出摇摇欲坠的叽喳声。

沙副手气坏了，指着舒敬道：“你，你要造反吗？”

舒敬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又踹了两下才用一脸欠揍的邀功神情回答他，“咦？风把门带上了，我这不是帮你开门吗？”

“滚！”沙副手气坏了，但这个狗东西是舒敬，没当兵前就敢用密线到处给小伙伴打电话约架。可他是舒公唯一的孙子，叶家老爷子的外孙，这个电话他打了，大家还真就亲自开车把自家的小孙子送去大院后面的小树林，结果舒敬寡不敌众被围殴了，鼻青脸肿了半个月。

他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不仗势欺人，被打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从不回家告状。这件事被传为笑谈，代表着大人们不必插手干预孩子的事，都能踏踏实实搞工作了。

结果这位鳖孙居然被扔到橙色区当兵，幸而京都大院子弟里成名更早的活祖宗也在，严司令直接把烫手的山芋交给另一个烫手的山芋，诶，主打的就是阶级矛盾内部解决，绝不搞扩大化殃及池鱼。

沙副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心想着这可好，不当纨绔倒给杀神当枪了。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把门打开。

坚持，坚持，还有两年就退休了！

凌峥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坐在沙副手对面，他捏着高挺的鼻梁，开口嗓音有些许沙哑，“我现在就要见孟图南。”

沙副手捧着保温杯的手一抖，开水洒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凌峥嵘，保密条例你学过吧，雄鹰项目的技术顾问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不见雄鹰的技术顾问，我见我媳妇儿。”

“那更不可能！”沙副手放下杯子气呼呼道：“你和孟博士没有结婚证，不受法律保护。”

“我就是接她去打证的。”

沙副手顿了顿，不耐烦道：“那也不行，绝密项目期，任何人不能接触。还有，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来堵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滚回去工作去，一走这么多天，有你熬的。”

凌峥嵘拿出一封信拍在桌子上，“那你给我把信递给她。”

沙副手将信扔他怀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允许通信。”

凌峥嵘皱眉冷笑，起身将手揣兜里往外走。才到门边就被沙副手叫住了，“你又要犯什么浑？”

“好久没去独立团找戴军喝一杯了，现在赶过去敲门正好去山里转转，猎只狼回来打牙祭。”他的表情淡然极了，好像去看个朋友，吃顿饭而已，仅此而已。

沙副手却气得拍桌子，“你想清楚了，别犯政治错误！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无非转业，那就转业。”凌峥嵘的手落在门把手上，手腕一扭就将门拉开了。

沙副手憋得脸红，气呼呼道：“我替你捎口信，如果她愿意给你写信，那我就带给你。如果人家不愿意，你要敢再闹，我就全军通报你！”

“谢谢沙副手。”凌峥嵘转过身敬礼，“我先回去了。”

门口的舒敬伸个懒腰，看着凌峥嵘将空信封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舒敬啧了一声，弯腰把孙正往肩膀一甩，像背个破麻袋那般大步走出去。

杨清帆揉着眼打着呵欠扶着方向盘，嘟囔道：“尽挑夜里折腾人。”

舒敬翻个白眼，一脸的警告，“再逼逼试试，小爷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烤鸭有种别吃。”

杨清帆狗腿地蹦下来为他拉车门，“哥，我就吃两只，剩下的给别的兄弟们分一分。”

“滚，吃一路了，就剩一只了。”

“没别的了？”

“别的也有，全给你，我的那份也给你。”舒敬将孙正往后座椅上一扔，自己挤进去朝后备箱努嘴，“全在后头，都给你了。”

抱臂小憩的凌峥嵘甚至连眼都没睁，发了个鼻音，舒敬听见了直撇嘴，“男人又不怀孕，我们看什么书？你厉害你全拉给小嫂子看呀，你知道书店的营业员怎么看我吗？一个两个偷偷摸摸地笑，气得我差点砸墙。你倒好，你去计生委，你怎么不去书店？”

这边驻军基地都只剩哨兵站岗，远在深山的研究基地却灯火通明。孟图南熬了三个夜了，手算的稿纸堆在脚边，密密麻麻的公式像藤蔓交织在一起，千头万绪，想要挑出那个关键点不是易事。

她起身倒了杯水喝，瞳孔始终泛着红意，时而深时而浅，她为了能够集中注意力，偶尔也会吃一片布洛芬。

喝过水她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一铺在脸上，寒意瞬间沿着神经走向四肢百骸，灵台也清明了些。她就着门口的椅子坐下来，抱臂在脑中进行演算。

这一坐就是近两个小时，直到李罗天也出来醒神，他以为孟图南坐在这里睡着了，忙喊她道：“图南，图南？困了就回屋睡会儿，坐着打盹会着凉的。”

孟图南幽幽睁开眼，眼底是一抹旖旎的猩红颜色。她一开嗓就先咳了两声，声线沙哑，“放弃涡喷技术从新搞，是从0到1。”

“不能觉得难啊，咱们才刚开始干，早着呢。你是不是熬太久了，神经绷太久了，快回去睡会儿，才四点多，七点我去敲你门。”李罗天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单纯热爱搞科研，他非常担心孟图南跑路，怕她受不了国内恶劣的科研环境。

孟图南杵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陷入沉思，李罗天也不催她，转身到会议室拿了一个干净的薄毯披在她肩头。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技术关，而是材料关和铸造关。”孟图南拢了拢肩上的薄毯，红通通的眸子望向厚重的云层，“光是叶片这一项就能困住我们好几年。”

李罗天负责动力方面的技术，不必通盘总揽，毕竟一台发动机的零部件太多太繁杂又跨转业，他不是很懂，只知道很难。但今天他直观地从孟图南身上看到了仿若实质的难，那种殚精竭虑，反复思考琢磨，耗费心血以图有解的难。

“全国至少十家机械制造厂和兵工厂，只要拿出图纸，他们也许能做到。”

孟图南缓慢地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一台发动机所需的叶片在400到500片之间，这么大的量，就需要对叶片的重量进行减重，虽然也可以通过将叶片内部设计成空心结构，但这种结构就不能再用传统的蜂窝夹层制造工艺，必须将叶片和叶盘一次性铸造成型，才能避免分体铸造带来的应力集中过分承压的缺陷。”

“唉。”李罗天烦躁地抓着头发来回渡步，走了几圈忽然一抬头，眼神仍旧坚定，“那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不啃这个硬骨头，就得下一代啃。可我们的不作为会使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大到一定地步后，咱们的下一代还有机会翻盘吗？”

孟图南扬眉，定定看着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张狂狡黠，像夜空里最亮的启明星。

“对，该我们做的事，绝不能留给下一代。徐老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我们要全国最好的制造厂，最好的师傅，我要定向结晶的单金属叶片，我给他们图纸，给他们参数，他们肯定能造的出来。他们搞机械的这批人，当年被迫害最惨的这批人，是时候回归制造业大显神通了。”

李罗天亦是跟着笑，白气溢散在空气中。是真的冷，四下也是真的静，有种被藏匿在时间凝滞的荒芜地带，造一个不知多重的船，去搭载一个大国强盛的梦。

“我是真的嫉妒你。”李罗天轻呼口气，“我要是也能这么聪明就好了，拥有拨开云雾见真知，顶住压力干实事的能力和魄力就好了。”

孟图南的笑渐渐淡下去，智商被人为拔高带来的副作用是她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头痛的折磨，没有停歇，只有轻重的分别。还有脑子里的那个血块，随着时间和疼痛的持续，它像极了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落便是结束时。

所以时间宝贵，她舍不得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