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看了唯一站着的王小晴一眼,越过她去请示了盘腿坐着的陈默。
王小晴以为他不会说话,但看中年男态度有些不好,她心一横,也索性让他也领教一下自己刚刚感受到的尴尬。
但是陈默倒是没有比之前那么冷淡,他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中年男赔笑的面庞,道:“我是。”
“……”
中年人道:“我们是来自承池的商队,按照我们主人的路线,我们将前往迟禾的千里巷送一批货,还望公子能指条明路。”
陈默道:“千里巷在东,你们如今已经走到这里来,可谓是错的离谱。”
“难怪……距离交货日期都过了十天了,我说怎么找不到呢?”中年人温和的笑笑,然后微微侧了侧身,“多谢公子了,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让我的主人当面感谢你。”
王小晴意识到有点不对,赶紧说:“感谢就不必了,我们也只是帮了一个小忙。而且,……我家公子有伤在身,不便行走,如果你们想感谢他,我就收下了,正巧仆对仆,主对主。”
中年男人没理会她,只是继续殷切的看着陈默。
陈默道:“贸然引见,居心不良。大哥,你不会是想讹钱吧?”
中年男吃了个瘪,没再要求他们见自家主人,便继续道:“这天气也晚了,不如几位跟我们一起歇息片刻,也算是我的一点答谢。”
陈默看了王小晴一眼,意味不明。联系到承池那边近乎赶尽杀绝一般的作风,王小晴觉得这对人马目的明显的几乎要直接亮出在她的眼前了,便道:“那好,不过我想要点药材,为我的亲人治病。”
“这倒是无妨。”中年人道。
晚间,商队点起篝火。陈默披了件王小晴交给他的凌雁北的备用外衣,远远的扫视着整个商队。商队的主人是个半妖,人与银狼王的混血,方圆百里的邪物气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不知道陈默这个从未伤过人的好妖有没有被他感知到。
虽然他们之前他们退却,但中年人还是想办法让陈默与半妖见了一面。拥有银狼王血脉的半妖长得没有半分混血的妖冶,反倒丑的有点不忍直视。陈默看到他,心里莫名的因为颜值松了一口气。
商队主人长了满脸的毛,看起来跟未进化完全的猴子似的。他看了陈默一眼,道:“在下是领队,饶致远。”
饶致远的手上有两个翠绿玉环,他喜欢将双手举起来,露出带有绿环的两只手。陈默盯着他看了很久,总觉得对方有什么信息要告诉自己。
中年人不希望饶致远与他们聊太久,走过来阻止了二人的详谈。他的猴子不在他的身边,不知道被他放在哪里去了。饶致远看起来不是很跋扈,如果真有恶意的话也不会等到中年人过来阻止。
“陈拾,我不能再和他聊聊吗?”饶致远小心的请示着中年人。
中年男人看了饶致远一眼,眼神里有一些警告。饶致远也知道拗不过他,退后了半步。
王小晴过来,对着陈默道:“陈默,凌雁北醒了。”
陈默点了头,转身打算出去。中年人在背后看了好几眼,目送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在陈默离开这里之后,陈拾对饶致远说:“你没有对他说什么吧?”
饶致远说:“我又能说什么呢?你时刻阻隔我与他人接触,不过就是为了不让我离开你,而我,也像被你拴住的猴子一样,从始至终都逃不过你的掌控,这样你还有什么吧不满足的?”
陈拾说:“满足?我不会满足。自从义父告诉我我的家人是被妖怪所杀的时候,我就坚定的相信自己有一天一定会把所有妖族赶出整个大陆,而我如今也一直在践行这样的目标,这个目标直到我死之前,都不会停止。”
他出去了。
凌雁北在经过修养之后,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本以为鲛珠可以完整的回到蜀山,让师弟师侄们见证自己这一次的传奇经历。但是现在它只能作为养料融合进入凌雁北的身体,帮助他更好的修复自己。
陈拾出门之后,去看了凌雁北,凌雁北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陈拾一看就知道他们三个的关系绝不是主仆。加上之前饶致远已经有数次忤逆自己的行为,陈拾虽然不能看出这三人中谁是妖,却也还是遵循本能留了个心眼,不将自己的真心话吐露。
不过他没对陈默设防,大概是因为陈拾做了几十年的孤儿,对同性别的人尤其是男人更无戒心,陈默看起来成熟稳重且年纪不大,看起来是个很让人满意的后辈,在对待这三个人的态度上,陈拾做了很明显的区分,这使得商队里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照顾他们几个,队伍很快便顺利带着他们朝着千里巷的方向而去。
陈默不擅长饮酒,在一次被灌醉之后,他被人送到了铺满丝绸和冰块的软垫上休息。再睁开眼时,已经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
陈拾在与饶致远说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干活,还是在瞒着我什么?”
“我瞒着你什么了,你就知道瞒着,你根本信不过我那你还问我做什么……”饶致远在大叫。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激烈的争吵,最后打成一团。不知道是陈拾太强还是饶致远太弱,总之最后这次争吵以饶致远被打哭而结束。陈拾十分厌烦他,辱骂了他两分钟之后出门去。
饶致远哭的声音不大,没过多久就停止了。他停止之后,张了张口,一段常人难以听见的话传到了陈默的耳朵里。
妖语?他居然会妖语?陈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他很快的就回复了饶致远。对方的情绪稍微缓和,起身看外面渐渐升起的月亮,逐渐攥紧了拳头。
陈默始终无法摸清楚饶致远的意图,他似乎刻意在陈拾和自己之间制造嫌隙。不过大概是因为遇到了同姓名的人,陈拾十分重视陈默的存在,连饶致远这点小心思都未能如愿。
王小晴倒是很理解为什么饶致远会刻意将自己塑造的与陈默不同,毕竟承池的环境与迟禾不同,妖族大多数都是从小受到迫害的类型,没有哪位会度过与人类毫无仇恨的童年时期,这就是他与陈默的不同之处。
饶致远希望陈默也能享受到自己每天感受到的痛苦,但陈拾的阻拦让这一小目标未能生效。加上陈拾天然的对同胞的包容,让他自然的忽略了为什么饶致远要屡次阻拦他们两个在一起。
不过这种关系没有持续很久,陈拾马上就意识到了饶致远的异常,他问饶致远:“你最近古古怪怪的,难道是附近有妖怪?”
“你知道了干嘛还问我!”饶致远最烦他这种明知故问的腔调,恨不得当场揍翻他。
他甩袖离去,手上的枷锁在空气中划出奇异的翠绿弧度。留下陈拾在一边深思。
陈拾想了一下,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无妻无子。他年少时分为了义父鞠躬尽瘁,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不忘初心,但有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自己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到底在这一目标上收获了什么。
实际上,他一辈子都只能当义父的一条狗,这样安心又安稳的日子,会是他这辈子都追求的目标吗?
当晚,凌雁北问了一下陈默夜盲症的具体范围。陈默告诉他,受影响的一般是亮度,如果油灯只能照亮一张桌子,那他就只能看见这张桌子。如果需要在三更半夜看到整个房间的布局,需要三十盏油灯,而凌雁北也清楚,三十盏油灯已经相当于将整间屋子的亮度调整到看书也毫无压力,如果不是知道这是陈默身为妖族的天生缺陷,他会以为这是陈默小时候看书太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就在两人继续商议日后治疗陈默眼睛的流程时,陈默突然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帝王威压。
妖族公认的王没有多少,银狼王是这为数不多的王中的一份子。陈默只是一个普通妖中一个天赋不怎么好的小妖,无法反抗这种帝王的威压。王小晴注意到了陈默的异常,但因为之前两人聊天的时候王小晴屡次感觉到了不快,所以这次她不决定帮助陈默。
饶致远极少感知到自己的妖族血脉,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不存在的。他有母亲的完整记忆,并且经历了她痛苦的结局,妖是坏人,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
但是现在,他居然会为了陈拾的反应而动摇。陈拾明明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相信所有妖都是灾祸的存在,怎么现在会为了陈默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就因为他也姓陈?
帝王威压除了能让陈默无法动弹以外做不了任何事,但饶致远却偏偏在不依不饶的对陈默释放威压。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天,商队在行进,而且饶致远需要吃饭和睡觉,陈默在己方完全无辜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扛了三天,让凌雁北心情有点不愉快。
“差不多得了。”凌雁北没忘记之前两人与鲛人的殊死搏斗,如果陈默没砍那一刀,现在自己估计在过头七。“觉得自己很牛吗,一天到晚摆弄你那三招两式,也不嫌丢人。”
饶致远怒骂:“你身为名门正派却一心护着这个妖邪,居心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我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你就如此对我,我看你也不配坐着正派领袖,干脆叫清凉寺灭了你们算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组织中,只有缥缈宫是迟禾本土的,在内外都不被容许存在的情况下,它的衰落成了必然的标志。可能是因为缥缈宫前脚被灭,迟禾也即将走向改朝换代的局面。
这对于其他大国来说,无疑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迟禾不强,但如果一个未知的新对手取代手下败将成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那将不会是一件好事。本来起义军已经打到了京城,却又因为某些原因暂时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而这波队伍里,有水焉择和葛忠亭。
葛忠亭身为西云人,很能感受这些起义军对朝廷的愤怒,虽然他与他们不完全属于一个阵营,但能看到迟禾国灭,尤其是那些默许威远将军远征西云的掌权者为此焦灼暴怒的时候,他的心情真的是很愉快的。
不过现在他的处境变得有点奇怪,他加入这支自称扶新帝的队伍中后,莫名其妙的陷入了一种需要自证的境地。而他需要自证的并非自己立场不明,是自己不是女人。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他一出生就被亲爹娘认定为男子,相貌也与阴柔不怎么搭边,虽然不算绝世帅哥,但胜在父母遗传的好,起码每个五官都比较正常,不算歪斜。怎么就到了需要自证身份的地步了?
起义军之前的身份有大有小,但大多数都是已经成家或者年龄到了需要成家的糙汉,行为举止不拘一格,作风也很大气,经常吃完饭拿袖子擦嘴,比较不雅观。葛忠亭所处的国家多雨,常年不见太阳,而且他自己也有一些晒不黑的体质。平日与迟禾那些骑马射箭玩耍的迟禾贵公子们一比就白一些,如今到了一批很可能是跟着下属在太阳底下历练过的汉子比起来,就显得葛忠亭肤白胜雪,如天神下凡。
而且他常穿深色衣服……
迟禾也有能人异士,能将女儿完全乔装成男儿,声音可以是假的,外形可能是假的,喉结可能是假的,就连男性象征也可能是假的。葛忠亭在这场误会中完全被人为的堵死了需要自证的路,他必须要像女儿一样保护起自己才能不至于在这个男子占据大多数的环境里受到威胁。
水焉择留下是为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西云被灭,但据陆淼府上的人八卦,说威远将军很可能还没有拿到长生不老药。这样大的功劳他却没有对外大肆吹嘘,意味着讨伐西云的结果只是让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国家,而没有任何实际的进展。
西云很避世,其他地方的人可能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名气不算大的小国被灭却要宣传出去,多少有点迟禾在自鸣得意的意思。
之前水焉择有意中带葛忠亭拉练的行为,让他从葛忠亭的嘴里真的撬出了话。当得知葛忠亭就是西云人的时候,水焉择真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