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一直都很沉默。在申晶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放在曲安怀身上的时候,他就没再做任何干预的动作了。
曲安怀好歹是做过几年宫主的角色,自然是知道这种目光绝非申晶对自己有意思,而是暴风雨前的鸣雷警告。她早就不对这群人抱有希望了,又怎么会对他们微薄的恩惠报以感恩戴德的态度。“如果各位想把申教主的死怪罪到曲某身上,大可直说。曲某敢作敢当,做过的事绝对不会否认,可要是没做过的事也要往我头上扣,各位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清凉寺的智觉咳嗽了两声。
这之后,旁边的申晶赶紧赔起笑脸:“小曲啊,这可就是你太刚正了。咱们这怀疑,其实也并非无中生有,你看你之前的丈夫不就姓唐嘛……唐门在江湖的风评一向不错,我们怀疑你暗中杀害了之前羞辱过你的我的二叔,然后再嫁祸给唐门,也是人之常情。”
曲安怀捏紧了拳头:“唐啸风是姓唐,但他与唐门毫无关系!他母亲是苗疆人,父亲来自邻国承池,只是姓氏上占了便宜。若说我想借机嫁祸唐门,原因何在?矛盾何在?就因同为一家之姓就对唐门栽赃,这龌龊事我曲安怀可做不出来!”
智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曲施主,唐施主虽是外邦人与唐门无关,但他也确实害得你家破人亡,人财两空。按本国律法,唐施主理应驱逐出境,但曲施主却擅自造下杀业,实属因果报应……”
“我没杀他。”曲安怀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就因为她是一介女流,所以嫉妒之罪,叛逆之名,全都要她一个人来承受。
凌雁北道:“若说嫌疑,大师也并非两袖清白。上届武林大会比试时,大师不是不敌申师兄屈居第二吗?怎么大师就不能为了一时不满而痛下杀手呢?”
智觉双手合十,稳坐如钟。“出家人不杀生。”
申晶看了他一眼后,对凌雁北道:“现在只有曲安怀嫌疑最大,凌掌门包庇曲安怀,难不成是内有隐情?”
凌雁北差点气到仰倒,什么时候跟人争辩她并无过错也要牵扯到男女关系上了?
王小晴试图争辩,被曲安怀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她看曲安怀,对方脸色淡定如常,仿佛申晶刚才说的都是屁话。王小晴主要是怕曲安怀心里不平衡,那唐啸风不是个东西,杀了曲安怀的全家不说还用孩子的性命威胁她交出全部的财产,虽然曲安怀没交,但唐啸风因此怒而杀子的行为还是让不少人将过错归结到了曲安怀的身上。
没有这刺眼的缥缈宫,没有这一帮碍事的女人,没准这江湖会少多少乱子!
“姐姐,你不要多想。”王小晴抓着曲安怀的手道:“我一直都相信姐姐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绝对不会做出杀武林盟主这种事来。”
那边,申晶又开口了:“你叫……王小晴是吧?”
王小晴收回担忧,目光颇为冷漠的看向申晶。
申晶其实也不算小了,但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才一直保持单身。他的身形与水焉择类似,都是那种宽肩厚背的体型,和陈默这种又高又修长的一比就很容易被当成胖子。陈默的身高已经算是万中无一,他站起来的时候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那天水焉择与陈默发生冲突时,申晶看到那样高大的卑微的跌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就将所有的焦虑放在了脑后。
他多次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智觉身上,但对方却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背后主谋该有的深沉老辣不见一丝。无奈,申晶只能放弃现在就将黑锅甩到曲安怀的头上,只暂时对王小晴温声道:“我记得,你是蜀山的……”
“对,”王小晴站得很直,“我是蜀山的人。”
申晶的五官与陈默的五官也有点同类型,都不是很适合露出笑容,显得阴狠毒辣自私自利。申晶此时挤出笑容,三分猥琐四分谄媚,剩下的嫉妒憎恨贪婪蔑视一应俱全,唯独不见真心。“不知王小姐今年芳龄……”
“五十了。”
“啊……?”
“马上要入土了。”
“……”
王小晴笑了笑,对申晶直言不讳的输出自己的恶意:“怎么,你要给我当干儿子吗?”
“呃……”申晶犹豫了好一会,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
之后,几个觉得没什么乐子的人都决定等下次再谈。王小晴看曲安怀心情不太好,赶紧过去将人扶着坐下。
凌雁北一边频频注意王小晴那边的动向,脚步却时时跟随陈默,担心他暗中伤人。陈默遍寻水焉择无果后,回头看凌雁北,道:“与其跟着我,不如尽快找到幕后黑手才是正经。”
凌雁北不打算直接回应他,而是继续寸步不离。
一群人散开之后,只有清凉寺的智觉大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看上去很慈祥,笑眯眯的。见两人纠缠不休,智觉大师开口道:“二位施主,留步。”
凌雁北和陈默都觉得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智觉看出两位都非池中之物,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现在就解决他们,不过他的皮相伪装得太好了,一般人也不会发现清凉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严肃端正,加上他总是笑着,也让人不太好意思直接拒绝,只能先坐下,听听他的意思。
“寺中弟子每日督促苦学,净是一些书愣子。二位天纵英才,没能收入老僧门下真是可惜。不如就让老僧为二位算上一算,也算是了却了我毕生心愿?”
“哦,随便。”凌雁北想,这清凉寺每天不知道教的什么东西,怎么就让住持这么嫌弃呢。
算命需要生辰八字,而凌雁北和陈默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给假的。凌雁北给的是徐师妹的,这个女孩子在一年前死于野兽撕咬,当时她已经打算成亲,生辰八字交给了凌雁北过目,算是长兄如父。
智觉算出凌雁北给的八字是一个极阴之体,一生命途多舛且活不过二十,如果能在二十岁之前遇到贵人,将会逢凶化吉,平步青云,从此逍遥自在一生无忧。
“……”好小子,给的心上人的吧?
陈默的八字也并非他自己的,不过这一路上倒是有见过贴在告示牌上的婚书,上面有生辰八字。智觉倒是没算出这个八字的异常,不过此人骨骼惊奇,将来有一步称雄的可能。“你确定给的是你自己的?”
凌雁北看了陈默一眼,不觉得他给智觉的是真正的八字。陈默说:“大师有话直说。”
这个人,将来很可能会推翻旧王朝。智觉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麻烦,赶紧说声阿弥陀佛,表明天机不可泄露。
暴露了?
不对,智觉应该不会察觉到陈默的妖怪身份后还这么淡定,难道是他给的八字?
陈默估计自己在路边看到的婚书的主角是将来能改变天下的大人物,于是也不说话,将一切埋藏在心底。
水焉择在后厨,冷眼看着前堂发生的这一切。
朱黎发来消息,说有了孔雀大明王的消息,这是在经历数千年之后,水焉择第二次听到有关孔雀大明王的消息。上任大明王死于魔王现世,此次大明王出现,理所应当也该受到重视。
水焉择表示理解。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直到恶人谷的事件结束之前,朱黎都不会露面。
陈默掀开后厨的帘子时,恰好看到水焉择在看到别人切菜,像好奇宝宝。陈默问他:“老在这里待着有什么乐趣?”
“那个掌门不是还跟着你吗,何必过来见我?”
陈默颔首,低声道:“他也不是圣人,需要时时刻刻跟着我……更何况,我不是还跟着你吗?”
“……”水焉择撇嘴,收回视线,继续看人切菜做饭。
这时旁边有大厨指挥水焉择,要他切土豆。水焉择应了一声之后,拿起刀在手底下比划起来。就在这时,凌雁北冲了进来。
陈默没动,任由他拖着自己离开。在离开厨房之后,凌雁北还在警告陈默别想着害人,他会时时刻刻盯紧陈默,防止他突然袭击路人。
陈默不知道应该作何解释,就算他说的再多,凌雁北不还是会想办法证明他存在的不正确性,没什么必要。他选择自我沉默。
“真是稀奇,妖怪能吃凡人的食物?”凌雁北的双眼紧盯着他,仿佛只要陈默稍微露出一点厉色,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默斩杀于眼前。
“……”
不久,水焉择被人轰出了厨房。曲安怀觉得十分奇特,上前询问:“公子去厨房干什么?”
“观摩,观摩一番罢了,谁能想到这帮人居然如此无情,将我赶了出来。”水焉择摇了摇头,表示很遗憾。
曲安怀惊异,问道:“那……公子做了什么会让他们这么做?”
“我把菜刀丢锅里了。”水焉择伸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柱子,表现出了无穷无尽的惋惜。在他暗自哀愁的时候,曲安怀的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阿雅还是很想家,就算有漂亮的大姐姐陪伴,但她们终究不是自己的父母,没办法替代他们达成自己心中的夙愿。她望着门外时而出现时而隐没的阳光,忍不住碎碎念道:“爹爹,娘亲,我想你们了。”
尤记得当年故乡蝗灾泛滥,饥民遍地。为了生存,那些人吃石头吃土块吃衣服吃任何平常人看到都不会觉得它是能往嘴里塞的东西。阿雅家还是很有钱的,在之前也救济过不少灾民,但是在天灾面前,任何曾经的施舍都可能是反向套牢的锁链,越是善良就越是会被剥削,甚至是吞食。
平家父母很有见地,在意识到自己微薄的善心根本无法满足这一帮贪得无厌之徒后,他们只能弃家奔逃。这天下这么大,这迟禾国这么辽阔,善心人不可能只有他们一个。如果持续的关心换来的是觊觎自己的妻女,那这大善人的好评,他不如弃了得好。
为什么回报善意是要住进他家给自己的大女儿当护卫?这不是明摆着要坐等吃绝户吗?
阿雅其实不很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想人家,毕竟平家给了他们食物,要是他们想要报恩的话,直接答应就是,又不是直接上门提亲。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阿雅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一家七口一块跑路的,却只有她这个做大姐的被抛弃了。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些平日里父母给她的劝导,都是一些要好好关照弟弟妹妹的话,再有就是要对那些比自己可怜的人要有同理心,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不如自己就擅自断言这人是个可以欺辱的对象,难道这些话都是哄骗自己的吗?
昱素贴心的扶着阿雅的身子,她才扶了没多久,阿雅就站了起来,碎碎念道:“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没人要的。”她站起来,看了这一圈嘈杂纷乱的人群,茫然到险些晕厥。
昱素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姐,眼中情绪流转了很多,最后还是忍不住的说:“可是小姐,现在又有谁能依靠呢?没有父母的钱,没有一身能够自保的武艺,光是这张脸也说不上名动一方倾国倾城,又怎么能在后半生安稳度过?”
阿雅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说:“我不如直接嫁给水焉择算了。”
“使不得!”昱素伸手捂住了阿雅的嘴。
这个时候,王小晴就在距离她们俩不到两寸的位置,昱素自以为他们的耳朵应该比普通人好得多,如果此时暴露出来,反倒有可能会引来针对。
断袖在这个朝代并不罕见,昱素这种身居大院里足不出户的千金丫鬟都知道房外的男人们无论是否成婚都会在那些相公馆找上一两个漂亮听话的美男子来满足自己的私人需要,不过这种行为通常只是为了一时发泄,不会特地将男子当做挚爱。
水焉择平日行动范围除非他特地隐藏,一般都是可以直接用眼睛看到他的行动轨迹。这人长得并不讨厌,虽然长得不喜庆但也能让人心情愉悦,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他恩怨分明,不会因为阿雅的数次打扰就对她恶语相向,说到底是个好人来着。
昱素听说那些男子们通常不会像女子一般守身,但水焉择去没去过秦楼楚馆她们都是有目共睹,绝对不会因为一些片面之词就冤枉了好人。
如果阿雅真的去了,没准她们不仅会挨一顿臭骂,还会被丢在恶人谷自生自灭。
而陈默也并非全无优点,和这种与水焉择旗鼓相当的人竞争,哪怕占了身为女子的优势,也不见得会胜过他。
阿雅咬紧牙关,捂着昱素的袖子藏住脸,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场。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申晶与清凉寺的智觉大师进行了一场秘密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