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方式到手，祁愿转身就打算上楼睡觉，果然是年纪大了，熬到这个点是真的觉得累得想死。
平常喝喝酒就算了，这么干熬还是挺要命的。
“滚吧。”他走上楼梯，一个散漫又薄情的背影，刻薄的话一箩筐地往外倒，“下次见面长点心吧，刀抵到脖子上了才知道害怕。”他低着头，讥笑一声，“教你那么多都喂狗了。”
凌初一没吭声。
一直走到房间门口，楼下都没传来什么动静。
祁愿的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两秒，收回。他往回走了两步，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望，扬声道：“在他家说的话逗你呢，我虽然不要脸，但他跟你一样小孩一个，我也下不去手啊。”
他认识Tequila的时候Tequila只有二十岁，这人说中文的时候很认真，一等一的温柔，一等一的冷漠，简直明亮坦荡得让人自惭形秽。
就是轴得跟有病似的。
小孩一个。
楼下凌初一也站起身来，站远一点看着他：“秦典的事，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好歹他救过我的命，我本来也不想他蹚你这浑水。”祁愿眯着眼想了想，“就告诉他尸体是从长宁湖捞起来的，然后他猜到了跟新巷有关，这也没办法嘛，长宁湖离新巷这么近……”
他边说边往房间走，最后几个字被砸门声盖住，然后又彻底安静下来，整个房子一瞬间恢复冰冷的死气。
一如这两年来的每一天。
祁愿背靠房间门松松垮垮地站着，盯着黑暗中隐隐约约的家具轮廓，感到某种回忆的分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门缝泻进来的光熄灭，凝神能听到走动和关门的声音。
手机的光芒瞬间照亮他的脸，阴鸷的厉色毫无保留地铺满瞳孔，他一遍一遍拨过去，漫长的等待后对面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我是Four。”
“还要怎么证明？证明当年你在大街上边哭边打滚说我们敢把你送回学校你就找人开车撞死我们？”
“行了别矫情了，没死，真没死。”
“我管你工作是谁给的，命都是Zero给的。”
“去查，查这两年来他交给你办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国外的。汇过的款，联系过的人，接触过的机构，人被他扣在了国外，你想办法把人接回来。”
“不见，好好当你的小白领吧。”
“……”
雨终于停了。
漫长的夜终于安静下来。
一夜的暴雨留下深深浅浅的积水，第二天上午的课间操也顺理成章取消，江修站在一班门口和之前的同学聊着天，好几个学生同时哈哈大笑的声音吵得路过的老师频频侧目。
郑庭酒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江修有些诧异地寻了个监控死角接起来，礼貌叫了声“哥”，问郑庭酒怎么了。
“没啊，没回学校。”
听到他说没回学校，郑庭酒说了声“谢谢”就准备挂断电话，江修立马“哎”了一声，问：“他不是……在你家吗？”
听郑庭酒三言两语概括始末，江修猛地掐了自己一下才没在郑庭酒有些严肃的话音中笑出声。
吵个架就玩失踪，天呐凌大少爷咱这么幼稚的吗？
啧啧啧，啧啧啧。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没事哥，他都这么大人了，不会出事的，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过两天肯定就回学校了。”
说是反思一个星期，但他估计再过两天小柏就会催凌初一返校，毕竟今天早上连乔东隅都乖乖跟着赵信回来上课了。
乔东隅头上纱布都还没拆，坐在后桌怨气冲天。
电话里，郑庭酒说：“我不是要找到他，我是担心他的伤。”
昨天晚上看着凌初一换了衣服吹了头发他就放人走了，叫了司机送人去医院，司机不知道怎么被凌初一说服，昧着良心告诉他凌初一乖乖在医院睡下了……今早就告诉他凌初一压根没去医院。
他早该想到的。
江修听完，“哦”了一声，故意加重语气，凝重道：“他那伤啊……他要一直不处理的话多半得发炎。”
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反应，电话对面郑庭酒只是“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惊讶吗？不心疼吗？不难受吗？还是说……不喜欢？
吵架了不哄吗？
……不过两个男人应该谁哄谁?
凌初一前天在电话里承认了他喜欢郑庭酒，体验恋爱也是跟郑庭酒，江修当时懵了所以什么都没说，后面惊得一晚上没睡着，连夜搜索“同性恋”。
经过昨天一天的心理建设，他现在已经平静接受了，转而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不过他跟郑庭酒确实不熟，就这么直接问也太冒昧了……
连女孩子小手都没牵过的男高中生江修开始了某些奇怪的想象，给自己想出一身鸡皮疙瘩，对着电话讪讪道：“那我给他发消息，待会放学我也去找找，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正准备挂断电话，江修又想起什么：“哦，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哥你也可以去那里找找。”
“映晴新苑别墅区，十二号。那儿是他家，不过正大门常年都是锁着的，你绕一下，有个通到后花园的侧门可以输密码，密码是四零七加他生日。”江修这话听着跟卖兄弟似的，坦诚又无害，其实全是心眼，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里面的大门也需要钥匙，凌初一好像说过除了他就……”
凌初一压根没跟他说过，正好给了他发挥的空间，江修张口就来，毫无心理负担。
“……我有。”
得到确定回答，江修呼吸都停了一瞬。
果然。
他继续确认道：“啊，那四零七其实是……”
郑庭酒好像叹了口气，隔着电话听不太清楚，江修耐心等了几秒，听到郑庭酒说“是我的生日，那里是我们家”。
江修无意识松了口气。
所有的猜测和真心得到了确认，江修咳了一声，认真起来：“我说呢……我和凌初一初中就认识了，他那时候吧……受了什么委屈就会往那儿跑，我有一次不放心偷偷跟了他一路，就看见他输密码了……”他尬笑两声，“哈哈哈哥我不是故意偷窥你家密码的……”
其实是有一次凌初一身上有没处理好的伤被他发现了，这人那时候又是旷课又是打架的，他怕凌初一被人给打死了才偷偷跟着的。
不过打架受伤什么的还是别说了，江修脑子转得很快，接着说：“结果进去才发现里面还需要钥匙，我转了一圈，就从窗户看见凌初一了……”
精致华丽的大房子像一座空旷的城堡，凌初一一个人躲进城堡，蜷作一团，哭得伤心又放肆。
于是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个脾气臭得要死的同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嘛。
在外面受了委屈，还不是照样会回到家里偷偷哭。
“后来他旷课时间长了我就会去那儿找，一找一个准。”郑庭酒半天没接话，江修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哭来哭去好像是挺沉重的，于是他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语气，“不过凌初一从来不让我进去，我就站后院拔你家花，他这人心软，我多站一会儿他就跟我回学校了。”
郑庭酒总算开口，跟着说：“好，那我下次也试试。”
“自家花你也拔啊？”
郑庭酒轻声笑起来。
江修自觉这一波助攻得还不错，甚至都想好怎么找凌初一邀功了，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名字。
是小柏。
江修悚然一惊，立马挂断电话，握在手心的手机顺着袖子滑进去，他曲肘夹住，转过来就着这个姿势挠了挠头，看向小柏。
小柏一挑眉：“你躲这儿干什么呢？”
“我……我想凌初一呢，他一直不回来上课，我实在是思念成疾，只好来我们之前经常聊天的角落……”
小柏扶额：“打住。”
江修乖巧：“好的。”
“你这么想他那你放学去他家跑一趟让他赶紧回来，他手机关机了联系不上人。”
江修：“……”
小柏说完就走了，江修纳闷地往教室走，坐下来后又想起来什么，暗戳戳打字，把刚才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给郑庭酒发过去了。
【哥。】
【不过这两年我没见他回去过。】
下节课是历史课，历史课一般不在上午上，一周就这么一节，赵信之前就说过这节课要通知事情，所以除了阮绿和凌初一，所有同学都坐在了座位上。
赵信站在讲台上，先点了江修的名。
“我暂时还没联系到凌初一，你负责转告他，让他快点回来，知道了吗？”
江修应下来。
全世界都在让他去找凌初一。
……多大脸啊孙子。
不过江修也没亲自去找，反正郑庭酒还在找，他也不着急。
但是直到晚上放学凌初一的手机都还没开机，赵信又来问了他一次，把这事给忘了的江修心虚地发消息问郑庭酒找到人了吗。
郑庭酒隔了几分钟回他，说他没继续找，让凌初一自己待几天吧。
不找了?
江修两眼一黑。
他兄弟的爱情好像夭折了。
今天晚上没继续下雨，月亮周围环着一圈淡淡的云，在月辉下显得雾蒙蒙的。
江修背着书包往外走，这几天凌初一没来学校，放学他都是一个人走的，他边走边想事情，走得很慢。
到家的时候他爸正准备出门，今晚他妈值夜班，他爸要送夜宵去医院，看见他回家，笑眯眯说厨房给他留了夜宵。
江修笑着说了声“谢谢爸”。
江父打开门，江修又叫住他：“哎，爸。我初中跟你们闹离家出走的时候……你和我妈当时怎么想的啊？”
江父笑起来，说：“还能怎么想，想你个小兔崽子真是翅膀硬了。”
江修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嗐”了一声，心道我问这个干什么。
“当时第一反应是生气，你个半大小子还跟我们闹上了。后来冷静下来，我和你妈开了一晚上的会，讨论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当时觉得我们这么做已经很不错了……”江父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儿子，微笑着，“第二天我和你妈都请了假，起了个大早要接你回来，你朋友问我们第一反应怎么是生气而不是担心呢？”
夫妻俩当场哑口无言。
十几岁的小孩礼貌又温和，说“你们应该珍惜他生你们气的机会”。
“隔着一层门板，我们知道你就在里面，凌初一门都没关严，就那样看着，看我们会不会推开，闯进去，把你带出来，质问，责骂……怎样都可以。”江父和江修对视，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凌厉，深邃，瞳孔深处又是一片温和，静谧。江父说：“像任何一个家长面对孩子，任何两个成年人面对两个未成年人都可以做到的那样。”
江修内心五味杂陈，真诚道：“多亏你们没有。”
“嗯，多亏我们没有。”
门没关严当然是为了给江修偷听，十四岁的少年胆战心惊站在门后，听见他的朋友不卑不亢说“给他时间，让他愤怒，向他道歉，请他原谅”。
父子俩相视一笑，江父转身欲走，又回头看了江修一眼，举着一根手指朝江修点了点，故意“哼”了一声：“所以我也原谅他教你抽烟这回事了。”
好了好了别追忆似水流年了，再回忆下去凌初一的黑历史能让他爸当场发挥一篇小作文。
江修“哈哈”尬笑两声，上前一步推着江父出门，小声叨叨“开车注意安全”，然后利落关上了门。
他美滋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跑厨房觅食去了。
十二点半，江修洗完澡躺下，从备忘录中翻出一个号码，拨过去，十几秒后被人接起。
接通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开口。
“你打这个电话最好有事。”
“你果然去医院了，干嘛还告诉你哥没去？”
凌初一没理他，江修一笑，说：“幼不幼稚啊你，这么大人了还离家出走。”
“你哥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了，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