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祎坐在椅子上,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绕着一圈圈粗糙的纱布,手里还拿着藏在马车上、从对方腰间扯下来的木牌。
院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抬眼惊讶:“慕柒?”
对方快步向她走来,似乎是太过着急,身上的衣物也没来得及更换,黑色的大氅随着脚步翩翩振翅。
闻祎讶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担心你。”岁慕柒马不停蹄赶回府中,闻祎脖颈的伤口始终是他心上的一根刺。
“伤口还疼吗?”
岁慕柒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闻祎对面,手挤进她的掌心,直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心绪才彻底安定。
闻祎安抚笑着,诚实告知:“有一点。”
她很肯定:“不过,她没想伤我。我感觉刀划伤我的时候,她比我还要紧张。”
“我应该不认识她,但她以及她背后的人肯定知道我。”
闻祎将翻手将木牌亮出来:“你认识这个吗?”
一心沉浸在对方划破的伤口的岁慕柒一时没注意,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移下视线。
熟悉的花纹与笔触,仿佛在记忆中走了千万遍,已然成为烙印。
“!!”
风声变得清晰,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心跳声咚咚咚格外刺耳。
岁慕柒僵住,慢慢抬头:“你怎么会有这个?”
闻祎一怔,迟疑解释:“这是我从何婳身上扯下来的。”
“何婳,就是挟持我的劫匪。”
岁慕柒脸色难看:“是他们!”
闻祎才回到京城没多久,性格也不是会主动与人打交道的,与她相熟的直到现在也只有秦芫。
但秦芫不会对闻祎出手,只能是在查这件事的自己。
岁慕柒垂下头,藏在阴影里的面色阴晴不定。
许久,他才重新振作起来:“抱歉,或许是我连累你了。”
“我在调查害我师傅中毒的幕后之人,这木牌是他们的标志。”
“而且,我在柯义家里也找到了此物。”
岁慕柒从怀里掏出木牌放在闻祎手上,其上雕刻的笔顺一模一样。
残留的温度顺着木牌落到掌心,看样子岁慕柒真的将许昌的投毒案时分上心。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闻祎仔细想了想,迟缓道:“可是,我觉得你误会了。”
“他们似乎并不针对你,也并没有迫切地想要我的命。”
是的,如果针对岁慕柒,对方对她就不会这么紧张,直接一刀毙命岂不是来得更快、更简便。
闻祎歪头思考:“那个人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对方不杀她,还委婉地说些似是而非让人听不懂的话,她猜测要么对方在找同类人,抑或是将他认成了某个人,而绝不是将她看成警告岁慕柒的弱点。
“他好像把我认成了什么人,他在迫切确认我的身份。”
岁慕柒:“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
闻祎指了指脑子,“何婳说幕后之人让她传话,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瘪嘴,像是不丝毫不理解对方的用意:“她让我自行理会,并于元宵湖上泛舟解答。”
什么都不说,竟让人猜,谁能想到他想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闻祎沉着脸一脸严肃:“她对我说‘后会有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岁慕柒深吸一口气,无言沉默:“……”
这代表着他笃定一定会去。
同一时间,闻祎说出了同样的话:“她或者说幕后之人很笃定我一定能理解。”
“但我理解不了。”
闻祎无奈摊手:“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是需要我对诗?还是单纯就这七个字,给出自己的理解?”
“如果是前者,说明他在确认我是否是他记忆中那个人。如果是后者,则表明他在寻找与他思想相似的人。”
闻祎眉头轻蹙,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切入点才能正确。也或许,还有什么是她想漏了,这里还存在第三个切入点?
岁慕柒沉吟出声,将闻祎从思绪拉回:“假设是后者,关于这七个字,你有什么想法?”
“?”
闻祎看着岁慕柒紧绷着的脸一时不解,她顿了两秒后,语气诚挚:“字面含义,没有其他解释。”
岁慕柒憋着的那股气终于散下去,整个人像是卸下一副重担,轻松舒展了很多。
闻祎迷茫皱眉,甩了甩浆糊走偏的思绪,提议道:“元宵那天,我想去见他。”
岁慕柒顿时冷脸:“不行。”
被冷酷拒绝的闻祎:“……”
她张了张嘴,正要为自己的想法争取一二,却被岁慕柒眼疾手快冷眼制止。
“他们的行为准则偏激、我行我素,不能以常人看待。”
岁慕柒冷笑:“知道症状才能药到病除,贸然前去会有危险”
“……”
闻祎支支吾吾,默默补充:“也不一定。”
“只是有可能。”
岁慕柒嘴一抽,斜眼哼笑:“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闻祎垂下眼,自暴自弃:“那真的任由他在暗处吗?”
她很讨厌这种面对即将要到来的事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发生的无力感。
岁慕柒起身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栏上轻点:“我来想办法……”
半晌,随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停止,他回首看向闻祎:“我派人伪装成你,再在周围布局围剿。”
“只要他有一丝动作,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
闻祎蹙眉,迟缓地眨了下眼:“如果他们察觉不是我,不出现怎么办。”
“……我去最好的选择。”
她起身,向站在光里的岁慕柒走去:“而且,你武功高强,一定能保护好我的,你不信你自己吗?”
“……”
岁慕柒垂眸,就在闻祎犹豫考虑着再游说一番,他忽然低声笑了:“我和你一个船。”
那笑声像是被摩擦过的砂石,低沉性感。
闻祎心神一颤,伸手揽住岁慕柒,地道大道将对方扯在了自己身前。
岁慕柒伸手揽住将人带到怀里。
闻祎从他胸前仰头,眸光晃动,眼里倒映全是岁慕柒的身影:“我就当你答应了。”
岁慕柒张了张嘴,失笑摇头,到时候且看吧。
从昨夜从闻远道处得知推手是南台寺的通真大师后,他就派人去查了此人。
他查了此人的生平,却无法查到他来南台寺之前的过往。他就像是凭空出现随风飘落的一张白纸,偶然间落在了荒颓的南台寺。
无人可知他的过往只能探查他的现在。
而且此人看似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和尚,却深得朝堂众人的喜爱,就连圣上也对他颇为上心,还曾亲自邀请他去国寺,做国师。
如此殊荣,换作平常人,恐怕早已动心。
但此人却偏偏是一个妙人,不为权势,不沾名利,做事只凭本心。
他拒绝了圣上的邀请,宁肯待在破败的南台寺也不愿意接受这份莫大的赏赐。
这便算了,而且诡异的是,他并未与朝中任何势力有牵扯,却偏偏要算计闻祎,而且还是这种不堪入目的手法。
可查来查去他与闻祎并无牵扯,而且他在京城中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算计闻祎。
而如果两人真的有仇怨,或许只能是在京城之外的牵扯。
在房间点烛坐了一夜的闻禹像是一尊僵直的石雕,任由东方升起来的朝阳一点一点地刮去身上的寒意。
他在想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做的。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两声,闻禹抬眼望去是管家。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盒子,许久未说话的声音沙哑干涩:“这是什么?”
管家笑眯眯地上前躬身将此物递上:“回禀将军,这是岁夫人送来的冰片。”
毕竟谁人不知小郡主贪财,却依旧还是送上了价值千金的药材,这证明郡主并不是常人所说的冷心冷情。
“!!”
闻禹顿时起身,他将盒子打开垂眸一看,望着放在河中心的冰片发愣。“怎么会是这个?”
他诧异抬头望向管家。
他常年征战沙场,身体暗伤无数。而冰片便是治疗暗疾的主要药材之一。
但这东西数量稀少且难以形成,他也曾托回春堂寻找,不过许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
却没想到闻祎送来的礼品,居然会是这个。
管家笑眯眯换位设想:“也许是因为它贵?”
“……”
也是,或许只是巧合。
闻禹又恢复成冷漠将军,他盖回盒子摆摆手:“记住,她是闻府的郡主,以后不用称呼她为岁夫人,”
管家躬身领命:“是将军。”
闻禹深吸一口气,侧首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管家,“你还在这做什么?”
管家犹豫:“秦小姐在门外,你看?”
“……”
“你不早说!”闻禹蹙眉起身向门外走去,速度之快,健步如飞。
两人坐于一辆马车向约定地点岁府前去,闻禹将所知之事一一告知秦芫。
秦芫震惊,手里捏着的糕点落回衣裙:“你说什么?南台寺的通真大师?”
“怎么可能会是他!”
她也是大师的常客,在闻禹征战期间,她时常也会去南台寺为其上香祈福。
但她从来都没想到,幕后推手居然会是此人。
闻禹苦笑,他替秦芫捻起掉落的糕点放在桌上:“他的意思是天命如此。”
天命,这借口荒诞又可笑。
在他看来,这就是寻仇。
但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报复女子,此人的行事作风根本称不上为大师。
“……”马车上摇摇晃晃,秦芫垂眸将碎屑从衣裙拍下,迟疑地为大师辩解:“这……或许有什么误会?”
“不如,我邀请闻祎去一趟南台寺当面对峙呢?有什么也能说得清楚。”
闻禹骇首,撩开窗帘看向外面一脸愁容。
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岁府,这段时间门房常见着秦芫来找闻祎,念着闻祎昨日受伤,此时也就直接放行。
刚踏入院子的秦芫一眼看见树下半躺在摇椅中的闻祎,对方手里拿着书,正往后翻了一页。
她快步上前,担忧的眼神落在修长脖颈处绕着的一圈圈纱布上:“一一!”
“你没事吧!”
她坐在闻祎对面,俨然已经忘记与他同行的另一人:“昨天听到这消息时,快把我吓死了!”
闻祎放下书对款款行来的闻禹点头示意后看向秦芫,坐直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
“这只是看着吓人。”
秦芫蹙眉疼惜。
闻禹上前,视线从山口滑向闻祎。
他将带来的木盒打开递上去,“我知你昨日送来的冰片正合我意,今日特来回礼。”
闻祎扫了一眼,疏离笑道:“恰巧罢了,将军用得上便好。”
这盒子里不是什么首饰,反而更为直接。明晃晃的银票,一眼便知闻禹查过她。
“至于回礼……”
闻祎伸手抽出两张一百两,“这些就足够了。”
毕竟冰片,如果他要拿也是这个价。
闻祎将盒子关上递回去,淡然道“闻将军还要等慕柒吗?”
“他现在还在大理寺,还请将军稍等片刻。”
“不。”
闻禹背着手不去看面前的盒子,眼神直视闻祎:“我来找你。”
闻祎起身叹气起身:“闻将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多解释也是无用的。”
“我已经不是闻家人,还请将军以及闻府不要再来打扰我。”
“……”
闻禹一颤,深吸一口气:“爹,他……”
然而后半句他却说不出口。
闻禹垂下头,宛如被雨淋湿了毛发,颓废消散。“我查到此事与南台寺的通真大师有关,正想邀请你们一同前去。”
“你要去……看看吗?”
闻祎歪头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