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昀有些贪恋地看着段嘉木,自上次在段家门口分开后,他们近半个月没见面了。他想过给段嘉木发消息,甚至打视频,可隔着半个地球,两人时差太大,他休息的时候国内正是晚上,他怕打扰他。
本来就想躲着自己了,万一这一打扰,他烦了讨厌自己怎么办?裴清昀不敢赌。
段嘉木话里的不高兴非常明显,他听出来了,但是不解为何不高兴,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仅仅是对着他的?
裴清昀迟疑着回答:“昨天半夜回的,没告诉你是怕吵着你。”
“那今天也可以告诉啊。”段嘉木说。
裴清昀确定他在闹情绪,这情绪是因自己产生的,让他心里冒出点不应该有的高兴。
他抿了下唇 ,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可眼里的笑意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只不过因发现自己有点蛮不讲理,从而不敢看他的段嘉木并没有发现。
裴清昀说:“我的错,不会有下次了,以后我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他道歉道得诚恳,同时还做出了许诺,这让本就有些羞愧的段嘉木更加难为情了。他忍不住想:清昀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哪里都跟我报备,这不就像是……
段嘉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丈夫要出远门,向妻子报备”的画面来,臊得他面红耳热,更加不敢看裴清昀了。他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我知道。”裴清昀的目光落在段嘉木红得滴血一般的耳朵上,连后颈也都泛着红,绵延进衣领深处。
他怔忡了两秒,心里止不住地想要冒出某种他所希望的答案来,但他闭了下眼,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木木对我,应该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才对,他只是太害羞了,不然,喜欢的话,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甚至还想着与我撇清关系呢?这般想着的裴清昀很快冷静下来,他声音温和地说:“是我想告诉你。”
“清昀哥……”段嘉木抬头,看着裴清昀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点点心疼。
他想:你其实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的,我又没有多好,你就应该在我拒绝你的时候果断转身,从此将我当做陌生人,让日后的我一直活在后悔当中,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和地位。
心里涌上难过和悲伤 ,这难过和悲伤让段嘉木做了个决定——一个让他自打脸的决定。
从裴清昀的角度看不到段嘉木的心理活动,他注意到对面的少年在一瞬间变得认真和坚定起来,然后他就听见对方问他:“清昀哥,你愿意等我吗?”
他被这个问题问得惊愕住了,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正想着要如何回答时,对面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又问:“半年,等我半年就好,清昀哥你愿意吗?”
牵着女儿的手正走过来的施曼吟,以及站在裴清昀身后的喻新知,两人听到这话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继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裴清昀。
段嘉木的这个问题,如果他们没理解错的话 ,是在向裴清昀告白吧?只是,既然确定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人家等半年?就不能现在就在一起吗?
与之不同的是,裴清昀却没有这种疑惑。他想到了少年的 “病”,想到他说要去国外治病,去的时间比半年的时间还要长。
他向段嘉木走了一步,问他:“我想知道,木木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甚至回避我 ,是因为你的病吗?”
施曼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插话,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木木生病了?什么病?”
“嗯,不是什么难治的病。”段嘉木先回应了她,然后才又回头看裴清昀,认真回地问:“如果我说是的话,清昀哥愿意等我吗?”
裴清昀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段嘉木以为他是以沉默来拒绝自己时,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声。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因为他看到清昀哥笑了,笑得还特别好看,好看到他有点想把周围的人都赶走,不许他们看到这样的清昀哥。
他听见他说:“半年而已,木木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别说半年 ,十年 、一辈子 ,我都愿意等。”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让你等我那么久。段嘉木知道有些话在这时候说很是扫兴,可他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如果半年后我没有出现,清昀哥就不用等我的。”因为他如果没出现的话,一定是走上了和上辈子一样的结局。
是什么病让你这般不安和惧怕?裴清昀很想问他,可他看了眼四周,不少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有的客人虽然还坐在座位上,却也竖着耳朵在听。
这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跟我走。”他看了眼喻新知,示意他留下买单,然后不顾段嘉木的意愿,拉着他就往外走,段嘉木只能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跟施曼吟和彤彤挥手。
孙希彤也跟他挥手:“木木哥哥再见。”
私房菜馆临江而建,裴清昀心中的疑惑急于解答,把段嘉木带出菜馆后就往江边走。
江风凉爽,吹走白日的余热,临江的人行道上出来散步的,遛狗的,带娃的,人比菜馆里的只多不少,但他们有自己在意着的人、物和风景,无心去探听别人的秘密。
“如果半年后我没有出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在临江的台阶上停下,往下再走四个台阶就是夜晚中看起来被晚风吹得泛起层层涟漪的江水。
段嘉木此时已经有些懊恼自己当时的决定做得有些冲动。可话都说出了口,想要反悔也来不及,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想反悔。
他想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前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对裴清昀的情感变化,只是未来难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上辈子的结局,所以只能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将冒头的喜欢一次又一次地摁回了心底,而当他一旦承认了喜欢,那这份喜欢就会疯长,很快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再也无法将之掩盖。
他想了想,编了个合理的理由:“意思是,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出现,应该就是不在这世界上了,所以清昀哥不用等我了,你可以重新去找一个喜欢的人,与他共度余生。”他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侧过脸来看着裴清昀笑,是带着祝福的笑。
裴清昀却总觉得那笑容里带着悲伤,让他的心被揪住了一般地刺痛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了段嘉木的手,好似他会消失一样地握得很紧很紧。
他问:“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他握得太用力了,段嘉木感觉到了疼,但他没有挣脱,还用空着的另一手安抚似地拍了拍裴清昀的手背,保持着笑容说:“不用太担心我,我会努力活下来的。”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我不信凭裴氏的能力会查不出来。”裴清昀的声音泛着冷意,还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才有的威严和霸道。他在段嘉木面前从来都是温柔的,耐心的,像个长得好看的普通青年,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和拘谨。可说着这话的他却让人一瞬间联想到那些权大势大的大佬们,为达目的,绝不吝啬利用手中的权柄。
段嘉木有一瞬间的害怕,可他想起这个人对自己的好,很快又安心下来。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撒谎:“是类似于抑郁症的一种心理疾病,外人无法干预,只能我自己与自己抗争。”
裴清昀不太信,可他不只一次地看到过段嘉木类似“癔症”发作的情况,还有好几次在他面前仿佛要把心肝脾胃肺都要吐出来的事实,心里又有些迟疑。
他问:“我陪着你好不好?”近乎恳求的语气,刚才的强者气势顷刻间就被击溃。
段嘉木有几秒钟的动摇。他想:告诉清昀哥应该也没关系的吧?他那么厉害,身后还有个裴氏,这是多强大的助力啊,方权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用着之前的理由拒绝了裴清昀:“我不想让清昀哥看见我发病时候的丑样子,我怕你看了会转而喜欢别的人。”
他不是不心动,只是,有些意外是不看财力和物力的,而命运亦是如此,上辈子他们段家不就比孙威强上数倍吗?最后不还是破产了?
他自己的仇,没必要拉不相干的人进来,不然裴清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段家是真的扛不住。裴爸虽然将整个裴氏全权交给儿子了,但那是他信任儿子的能力,并不代表他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不会的。”裴清昀不懂段嘉木的忧虑,他还在试图说服段嘉木:“你不信我的话,我们可以签下协议,如果我因为你生病时的样子嫌弃于你,那我将我在裴氏的股份全都赠送于你。”
“什、什么?”段嘉木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全部股份……赠送给我?清昀哥知道他这句话的份量吗?那可是裴氏的股份啊,还是作为继承人的裴清昀持有的股份,别说是普通人,就是生在豪门的他,都有刹那的心动,清昀哥怎么能这么毫不在意地说出来呢?
这样一份沉重的协议,他签不起,也不值得。段嘉木摇了摇头,将心里冒出来的想法驱走,哭笑不得地说:“清昀哥,你不用这样。”
他走上前,在裴清昀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抱得裴清昀怔了一下。
段嘉木退后一步,江边昏黄的路灯照得他的眼睛明亮璀璨,宛若夜空里的繁星。他朝裴清昀笑,缓慢而认真地保证:“我会好起来的,因为……我无法想象清昀哥和别的人在一起,所以,请清昀哥信我,也请清昀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