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诗影最终没能进入宿舍,她被同样站在门外的代明月给拉走了。
代明月目睹了二人争执的全过程。
那时代明月在位置上读书,苏曼和顾景君都未离开宿舍,零食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就像裂帛一样清晰,代明月的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茶香味,瞥见身边那一只手上有一包饼干,正示意她拿一块。苏曼见她收下后,二话不说就转头去找同样在位子上坐着的顾景君,也就是这包饼干,让二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顾景君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一眼后就摇了头,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这本看起来就不是一件大事,起码别人在对方拒绝后会立马掉头走开。但苏曼可不这么认为,顾景君的冷漠让她想到最近身边的事情,她当即就被点燃,然后猝不及防地怒了。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曼不悦道,“正脸看我一眼会死吗,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很没有礼貌的吗?”
她这句话音调不小,说起来抑扬顿挫,很是调动其他人的情绪,代明月立刻转头看去,顾景君也对视上苏曼。只要是人就都能看得出来苏曼很想要个解释,即使她已经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也依旧站在顾景君的身边,死死地盯着她。
顾景君仰着头,脸色越发难看,最后她站起来,和苏曼相似的神色,硬声硬气道:“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摇头明确表示拒绝了,这样的小事你也想非要吵出来个高低吗?”
“小事?”
苏曼被气笑了,她愤懑地把手里没吃一口的零食扔回桌面,扭头再次正视着顾景君,她的嘴唇来回抿动着,似是冲动有话说,但理智上又不好直说。
但最后她还是没忍住。
“你在背后议论我的时候还算是小事?顾景君我告诉你,我想着我们是一个宿舍,刚相处没几天我不愿意戳破这层薄如纸的关系,毕竟谁还没在谁背后说过坏话呢,不是吗?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一件件罗列起来算是小事?”
顾景君脸色有瞬间的惨白,证明苏曼说得都是对的,她确实做过这种事。
“还有,你喜欢左顾权吧?”
苏曼彻底挑明,她不再选择忍耐。
顾景君眸光波动,她不反驳,也不承认,就低头站着,让人再也看不清情绪,只有放在腿边的那只手逐渐收缩。
“就是因为我喜欢他,你这几天才坐不住了,然后处处找事儿是吧?”苏曼重重地哂笑一声,言语里仅是泄气的嘲讽,“你喜欢他你去表白啊,你和他在一起我不就不喜欢他了吗,不就不碍你的眼了吗?你装哑巴跟我较什么劲儿啊?”
“不关他的事,”顾景君瓮声瓮气地说,她抬起头看着苏曼,一字一句地讲,仿佛必须让对方听清,“是我觉得你这个人不讨喜,和你相处这些日子我觉得很憋屈,所以就和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就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而已。”
“哈?”苏曼把顾景君身后的板凳拉开,凑近一步,“你有病吧,你这个人是没嘴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告诉我啊,我又没有非要缠着你,又不是非和你在一起不可!我承认我这个人有时候是咋咋呼呼、不顾小节,说不定哪句话就得罪了你们,可谁又能保证自己是十全十美的呢?还有你,说就说了,我不计较了,可你把我挂网上是什么意思,别人可以通过和我交朋友给我评价,但你给我省去这一步,直接给她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别人怎么看我!你说啊!”
顾景君仍是垂头不语。
代明月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看着形势逐渐不可控才上前拉一把。她不是会说话的人,因为抑郁症这几年总是缄默不言,所以不比乐诗影会劝人,这场争执也就没能给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苏曼见顾景君一直不理她,就一个劲儿地追问对方是不是喜欢左顾权,甚至还要带着她去左顾权那儿说清楚,即便男方把她们两人都拒绝一遍,她也要让顾景君把喜欢左顾权这句话说出来。但顾景君受不了苏曼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吵闹,就动了手,推搡着她离开宿舍,所以引来了其他学生观看。
后面的就是乐诗影看到的以及听到的了,顾景君也承认她喜欢左顾权。
坐在楼梯上的乐诗影听着代明月在她耳边轻声叙述着这件事,心里如惊涛骇浪般涌起沉重的叹息。未开学前她就有过了解,女孩子心思细腻,宿舍问题不胜枚举,学姐都建议多了解之后再交心,或是只保持舍友关系。但开学那天她觉得自己宿舍还不错,相处这几日也觉得很好,没想到今天就出了大篓子。
原来和谐之下尽是千疮百孔。
同时,她也不得不惊叹一句,左顾权真的是好相貌,一张脸俘获了她宿舍里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的心。但乐诗影笑不出来,因为怎么说,苏曼能认识左顾权这件事,也是通过她,一切矛盾的源头似乎都是她一手制造的。
乐诗影叹气,她突然就又想起闻今月,想起他那被耽误的优秀成绩。
“诗影,有些事你别往心里去,况且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代明月见乐诗影在唉声叹气,像以前别人把手覆在她手上那样去说这件事,“你以后只需要别与那个男生走近就好。”
乐诗影不得不感慨抑郁症患者真的很敏感,代明月能第一时间察觉她内心异样的情绪,并给予适当的安慰。
“左顾权是闻今月的舍友,又是我兼职的中介,指不定哪天都会遇见。但为了避嫌,我以后尽量少和他碰面。”
代明月点头,接而又道:“其实这个问题也挺好解决,你和闻今月交往在一起的话,别人也少说闲话。”
她的语调微扬,听着有种愉悦的幽默感,乐诗影惊讶代明月竟然也会打趣她,同时也为她开朗而高兴。
虽然在一起这件事确实在不久后要变成事实,但她还是忍不住嗔怪:“明月,够了啊,都会调笑我了。你呢,你现在的状态不错,我觉得也可以适当地选择一份合适的恋爱,你可是我进入大学以来见到最漂亮的女生,我猜以前应该有不少人追过你吧?”
代明月摇头,不知道是表示没有还是她不知情:“我以前性格孤僻,他们喜欢我也只是因为脸,这样可不是爱情的样子,见色起意而已。而且我当时压力大,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个,抑郁症受不了刺激,分手哪有不痛苦的。我不想谈,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这也是在给我自己保证,若是有天亲情和友情皆离我而去,也不至于再让爱情杀我个片甲不留。我不想再受折磨了。”
她的回忆里尽是创伤。
童年时期的代明月被父母一次次撕去外衣,是她自己为自己缝缝补补,才不至于裸着身子露出自己满身丑陋的伤疤。她的亲情很糟,同样也因为她不合群的性子,朋友离她越来越远,此后她便孤身一人。像她这样的人或许会渴望爱情,但代明月太过于理性,她把所有的后果都想了一遍。比起爱,她更害怕伤害,更害怕把自己血淋淋地展示在爱人面前,她还是想把自己藏好,然后再慢慢愈合,再慢慢接受阳光的照耀。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挺好。
乐诗影理解她、尊重她,总归人都是要活着的,至于怎么活,看自己。
她转头,看着那扇早已关闭的宿舍门,听着走廊里总有关于那场吵架的风言风语。没等她多想,手机里响起一条消息,是闻今月邀请她今晚一起吃饭。
他还想着乐诗影给他的承诺呢。
“明月,一起去吃饭吗?”乐诗影站起来,拍了拍附着在屁股上的灰尘。
代明月缓慢地摇头:“我不饿,今晚不打算吃饭,我一会儿就去休息。”
乐诗影不自觉地拧眉:“你在饮食上还是像以前那样没食欲吗?”
看着乐诗影一改之前的笑容,变得面色凝重,代明月的脸上浮着如春花般淡淡的笑,她站起来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一天现在能吃两顿饭,虽然量不多,但是起码能咽下去,只是休息不规律而已,我也已经尽量在克服了。”
闻言,乐诗影松了一口气。临走前她嘱咐代明月,自己的桌上有饼干,若是觉得饿,不介意的话就去吃一点儿。
等她来到食堂,闻今月已经挑选了一个好位置,靠窗靠扇还干净。等两人选好菜面对面入座时,闻今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委婉地问她喜不喜欢竹子。
几小时前刚问了发卡,现在又变成了竹子,不怪乐诗影联想,她瞬间能想到的就是竹子发卡。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懂,边撕筷子包装,边好笑地看着对面盯着她的闻今月,反问他,让他猜。
“你应该挺喜欢花花草草的。”
虽然他想隐晦地表达肯定的意思,但语气听起来仍是又硬气又肯定。
乐诗影没接上话,她想起来之前在沐风市的那次相遇,闻今月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手里的玫瑰花送给她。
“怎么会这么认为?”她说完就看着他,往嘴里塞入一口加菜的米饭。
闻今月也意识到不妥,但他并没有临阵脱逃、遮遮掩掩,而是硬着头皮说道:“左顾权说你是在花店做兼职。”
乐诗影若有所思,心道闻今月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左顾权给她联系兼职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是花店,只知道是前台职务,可要论她是否喜花,那还真是让闻今月猜着了,她很喜欢。
“嗯,”她承认,“我是喜欢。”
闻今月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见状,乐诗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眼前的饭,食堂里喧嚷的气氛衬托着默默无言的他,要不是嘴角还余笑,好像刚才那抹笑是她看花了眼才出现的。
“闻今月,”乐诗影平常吃饭的时候很少主动说话,但今天宿舍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想到了左顾权,“左顾权有没有在你们宿舍说过他的恋情之类的事情,有没有提起过苏曼这个人?”
闻今月摇头,他对别人的爱情丝毫不感兴趣,在宿舍里说好听点儿就是内向腼腆,不好听就是块榆木疙瘩,顽固不化,对任何事情都不开窍,只处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但他也提出一个小细节,那就是左顾权平时不打字,都是语音聊天,所以他偶尔也会听到他说不耐烦的话,至于对方是谁,他无从得知。
左顾权的性格他认为不错,至少他不会当着人的面不加掩盖地生气,闻今月唯独见他这样失态,就是在屏幕前。
人总是把最不好的脾气留给身边最亲的人,乐诗影的第一反应就是或许那边是他的父母。她不了解左顾权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答案无从定论。
闻今月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你们宿舍有谁喜欢他吗?”
乐诗影比着“2”的手势,然后身子前倾,凑近说悄悄话似的:“我们宿舍有两个女孩儿喜欢她。今天我回宿舍的时候她们吵起来了,我就想看看左顾权知不知道有人在喜欢他。”
“那你呢?”闻今月突然问。
乐诗影发怔:“嗯?”
“没什么。”明明问题是他先问出口的,再被提问反倒是他眼神躲闪,开始支吾其词,耳尖也渐渐红润起来了。
“闻今月,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左顾权也有点儿不清不楚啊?”话还没说完,闻今月就要启唇否认,被乐诗影伸手制止,她便继续为自己解释,“我和他呢,顶多就算是半个雇佣关系,他也算是我的半个老板,我们之间也就是再单纯不过的同学关系。还有你不是说要追我吗?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你,等着你克服自己的社恐,等着你彻底追上我的那一天。”
这话说的乐诗影脸色越来越红,闻今月越来越没底气,他被乐诗影的话煽动了情绪。可欲说还休,那眼眶里像浸了沸动的开水,藏着耿耿星河的双目也是无处安放,浮在里面飘来飘去,随着燃烧的心就是安静不下来。
最后,他摸到一物,这才镇定。
他人静了,可眼中的沸腾仍在继续滚着,他定眸看着乐诗影,眼底荡动的水就要像巨浪涌出,惊得乐诗影倒迅速移开了本与他对视着的视线。
“你的头发……”
乐诗影惘然,抬手摸向还不算乱糟糟的发型。因为今天要去见左顾权的表姐看工作,她穿着的也是宽松的T恤衫和阔腿裤,配着衣服扎了一个温婉的低丸子,整体不算太出众,但也不隐匿。
“有东西吗?”她来回摸了几遍,又拿出手机照着,“好像没东西吧。”
在她猜疑之际,闻今月早已离开位置走到了她的身后。乐诗影的手自然垂下,她通过漆黑的手机屏看见闻今月低着头,不久手里就出现个亮闪的物件。
一个稍微沉重的东西被夹在了头发一侧,乐诗影感觉有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