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淑去找管家送完信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天还没黑,不过她就静静坐在屋子里的圆桌前喝着花灵刚刚泡好的玫瑰蜜茶。
她在等,等着宋玉禾去找老夫人告状,等着老夫人的反应。不过,眼看着她面前的两盏花蜜茶饮尽,正有些猜测宋玉禾和老夫人为何还没有动静之时,来人终于是那位老夫人跟前的嬷嬷。
老嬷嬷脸上当然没什么好颜色,不过碍于她侯府夫人的身份,也就冷冷地问了声安,语气中也不大客气地说了句老夫人有请。
姜玉淑点点头,饮下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甜甜的味道在她舌尖绽开,便起身从善如流地跟上了老嬷嬷的脚步。
一旁的花灵从老嬷嬷进门便一直偷偷观察着,听到老夫人有请心中也明白这约莫又是夫人要被带去训话,正纠结着要不要待她们走后立刻去找管家,抬头便看见姜玉淑临走时回过头对自己抿唇笑笑又摇摇头。
花灵明白这意思是让她放心不必去找管家了。不过,她依然有些担心夫人,也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朝夕相处的姜玉淑生出的主仆之情,也是因为从她为数不多见到老夫人的样子都能明显得看出她对夫人的不喜。
不过,姜玉淑倒是没什么感觉了,许是想到明日便脱离了这南平侯府,老夫人从前也为真正把她当做自己的儿媳看待,她亦如是。现在被传唤过去,大不了又是一番说教,姜玉淑也无所谓。
她脸上的表情坦荡安然,看在老嬷嬷眼中就不由觉得她真是没有半点像话,暗自对她的看法多了些鄙夷,世家小姐出生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脾性。
老嬷嬷先着她一步进了门,看着老夫人的眼色站在了一旁,而后进门的姜玉淑便对着老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心中想的也不过是就当拜别。
先前宋玉禾一回来,便扑进了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大一场,这其中自然是哭的越凶越好,一是老夫人向来疼她,二是想要把这姜玉淑的恶行狠狠告上一状。
老夫人从前也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宋玉禾,她的衣裳裙角都沾上了一些灰土,人也哭的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看得人一顿心疼。
老夫人环抱着她,轻轻拍着宋玉禾的背安抚了好半天这才堪堪止住了哭声。
宋玉禾一声一泣的呢喃着要老夫人做主,把在院中路上遇到姜玉淑的经过说了个大概,当然也是偏向她视角的大概,丝毫没有提到她先上前对姜玉淑出言不逊。
老夫人听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却半天没有给出宋玉禾想要的反应,反而是嘱咐着她的丫鬟和贴身的嬷嬷伺候着宋玉禾换了衣服抹了药歇息,瞧着宋玉禾实在不甘的样子实在狠不下心才派了嬷嬷去唤人。
良久,看着前面站定的姜玉淑面色一片平静不慌不忙的模样,老夫人脸色不愉缓缓开口道:“姜氏,把你叫来你也清楚,我观你虽然不是料理家世的贤妻良母,不过以往也认为你是个隐忍大度的,胤儿从始至终这府里也只有一个你一个女人,不过你也该清楚自己嫁的夫婿是什么人,往后这侯府自然不可能只是你一个女人。”
老夫人这番话刚刚说出口,姜玉淑眼睛一眨也明白了接下来她还会说什么,确实薛寔胤这样的男子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妻子,古往今来有能力的夫婿或是仅凭着出生就是妻妾无数。
姜玉淑心道,这要为薛寔胤纳妾也好找女人也罢,她不会反对更没资格反对,现在老夫人说的这些话,在她耳朵里也不过是在聊着别人家要如何纳妾娶妻的琐碎事而已。
老夫人看着她一脸淡定的模样,倒是想起来她是梁国公府出生的嫡女,对于姜玉淑现在的镇定自若又算是有几分肯定。原本这梁国公嫡女嫁过来三年独守空闺确实是她南平侯府的不对,但早日挑明了自己对于宋玉禾和薛寔胤的意思,也算是对这个女人的补偿。
老夫人自认也不是个心狠的,虽然她对姜玉淑的所作所为不喜,但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并不提休妻之事。也罢,她也知道这女人还在梁国公府的时候便没了母亲,如今既然到了南平侯府,若是今后她能与宋玉禾和平相处,不争不抢,不要做出那些内宅妇人常用争宠的阴私污糟之事,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她。
于是,自诩宽宏大量的老夫人又看向姜玉淑,接着道:“玉禾是我娘家的人,自小也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养在我跟前,她与胤儿今后更是亲善的关系。你提前进府,既做了几年的独一无二的侯府夫人也要知足,莫再与玉禾起什么冲突,你们二人都是胤儿的妻,夫妻既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后做事也切不可再如今日!”
老夫人深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实在敲打姜玉淑让她明白今后侯府不止她一位夫人的现实。
姜玉淑听完了老夫人的话,仍旧表情平静,心中是有几分意外。她本以为,老夫人计划的应该是想方设法将自己赶出侯府,而后再让薛寔胤娶了这位表妹,但没想到,老夫人现在居然打算给薛寔胤娶一个平妻。
虽说豪门世家妻妾无数的风流世人都已习以为常,但平妻却是少有,因为祖宗礼法里有一:妻妾尊卑不可坏。而这平妻的身份,虽也是明媒正娶走的正室的礼数,但怎么也有先后分别,这先后的顺序差别就对宠妻灭妾的罪名而言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再怎么平妻,也是除了正妻之外的女人里娶回来的,仅这一点便是让家主和新妇都背上了名声的负担,是以名门公子们再怎么胡闹,纳一百个妾也不比娶个平妻惹人非议。
老夫人说完,这一屋子的眼睛都落在了姜玉淑身上,有等着看她如何回绝的,也有等着看她如何落泪的,可令人失望的是她的神情从进门到这一刻也没有任何变化。
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打量着姜玉淑的神情从探究转为了满意,她很满意姜玉淑现在这般静默顺从的样子,于是接着开口:“你能这般识大体就好,胤儿那边我会帮你说和说和。不过你要知道,京中没有哪个妇人会在丈夫好不容易回来的时候还把人气走,你这般做法笼络不住丈夫的心思也怨不得旁人替你分宠。”
姜玉淑神情顿了顿,对于刚才听到老夫人要为薛寔胤娶平妻的事对她一个即将离府的人来说自然没什么意见,可老夫人现下话里话外恩赐一般要替自己与薛寔胤说和的意思对于她来说也是没有必要的。她思索片刻,正想要开口说拒绝的话,院子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屋里的人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移开视线看去,只见管家面容整肃,手中握着一张白卷,他的目光扫过姜玉淑有一丝不忍和无奈,而后便朝着屋内的老夫人行了一礼,走上前去将白卷交到老夫人手中。
姜玉淑没有错过管家的表情,似是猜到了他手中的物件。她等了好久的东西终于来了,虽然可能今晚过后便要背上被休弃的名声,与眼前的自由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旁边的嬷嬷站到老夫人身边帮忙着张开卷纸,刚一看到纸上的两字,便是突然震惊的样子,“这……”
老夫人也明白了这是什么,同样十分意外,不过她没有表露吃惊而是皱着眉继续看完了纸上的内容,直到落款之处,是自己儿子薛寔胤惯用的印章。
除了姜玉淑,这一屋子的人都觉得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即使这与老夫人之前所想的休妻再娶所差无几,但在看到薛寔胤亲笔的和离书后仍旧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神情复杂地收回了停留在纸上的视线,儿子的言辞凿凿,和离书三四行字之间言及两人之间的婚姻经过,和离原因只提了“两情不睦,各有所盼”。
“姜氏,你自己来看吧。”
既然是他们二人要和离,且这和离书也已经送到跟前来,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示意身边的嬷嬷将东西传到姜玉淑身边。
姜玉淑双手接过卷纸,平静地看着薛寔胤亲笔写下的和离书,只看着最后书言:“吾与玉淑成婚三载有余,然则聚少离多,两情不睦,各有所盼。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相离之后,重遇良缘,凡此前尘,皆烟消云散。”
姜玉淑看完了之后顿觉心安,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坦然,也多少有些意外来的不是休妻而是和离,临走薛寔胤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体面。
迎上屋子里一群人的目光,姜玉淑最后看向老夫人的方向,定了片刻开口道:“玉淑感念侯爷和老夫人恩德,今日既有侯爷和离书,我明日便会离开,临行之际拜别老夫人,惟愿老夫人千秋百岁,侯爷能另得贤妻。”说完,她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
堂上老夫人没说话,对着这样一个要走的人既没有多余寒暄的心思,像是懒得再费精神般摆摆手示意。姜玉淑明白这意思是自己可以走了,于是也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出了这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