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穗收到林沐要放假一天的消息，提前半天给林沐的主治医生康医生预约复查。林沐对此表现得很抗拒，晚饭不好好吃，说话爱答不理，偶尔回那么两句，也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
李穗穿着围裙，从厨房洗出来抹布擦餐桌，擦着擦着，抬头望着林沐门口的牌子：禁止入内。
她唉出来一声，垂下嘴角，继续擦剩下的桌子。
第二天一大早，李穗早早做好了饭，收拾好去医院需要准备的病历本跟医保卡什么的，坐在餐桌前等林沐。
几乎瞅见林沐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她蹭的从椅子上起来，端杯水过去送给她：“沐沐啊，咱们不能再拖了，提早去检查，提早好了咱们心里也踏实，不是吗。”
林沐捧着杯子喝进去一口温水：“我不要去，讨厌那个地方。”
“咱们很快就会出来的。你平常那么乖，什么事都顺着我的意思，怎么今天就这么不听话呢。”李穗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重话。
林沐忽然哽住，继而浑身激动得直发抖。她后撤着步子，连带着李穗的手臂一起往里屋拖拽，苦苦哀求呜咽着：“我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医生，不想吃药，不想去做题。”
“那你想让妈妈怎么办呢。”李穗跟着林沐踉跄两步，她抬手抠住书桌边稳住身形，许是挎包拉链没拉好的缘故，林沐的病历本从包里掉出来，李穗轻声道句抱歉，蹲地上捡起来，拍拍灰塞进包里。
林沐咬住下嘴唇内里的肉，为什么非要隔三差五就去医院，做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题，回答一下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再吃一堆贵到离谱的药。
所有人都拿她当什么了。
林沐倔强得仍旧不为所动，李穗仰头长叹出来，背个身，软着气力往餐桌走：“我们先吃饭吧。”她把怀里的包放在椅子上。
林沐走路声音很轻，坐在餐桌前，随手拿起旁边的皮筋扎头发，安安静静的。
“前几天我碰见你爸了。他应该是又生了个孩子，看着还挺机灵的，也不怕生，在公园里边谁都给抱。”
林沐捏勺子的手一抖，汤汁掉在桌上。
李穗闻声，抽张纸过去擦桌子：“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时候在想，这命运对你还挺不公平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温柔，凭什么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快乐得成长。我吧，也没什么本事，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你多交几个朋友，每天开开心心的。”
林沐抽张纸擦了擦嘴，收回手，坐在椅子上，努起嘴觑向李穗的目光透露着愧疚。
她只是偶尔不能理解某些事物或者不愿意对它们倾注注意力而已，林沐不是傻子，李穗对她什么样这些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只是目前她感觉良好，事态也朝着所有人预期的方向发展，那有些不必要出现的，完全可以摒弃了。
李穗瞧林沐的眼眶渐渐红润起来，涩的她也忍不住挤了挤眼，伸手横跨半张餐桌摸摸林沐的头。
“我也想好了，咱们今天去最后一次好不好，不管结果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会再逼你了。”
林沐飘了飘眼睛，这次没再抗拒，她顺从李穗的掌心，感受着她厚重有温度的纹路。
林沐点了点头。
李穗低眸，她笑的很舒展。
两人简单打扮一番便打车去医院排队，康医生的问诊室门前还有一个人，估计得等十几分钟，李穗拉着林沐的手，坐在门口连排椅上，两人小声在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几声笑声。
轮到林沐，康医生叫她进来，李穗先进去把病历单给人送进去，随后站在门口，依着门框，一瞬不瞬地守着。
简单做了一套专门对她设计的测试题，康医生问她：“林沐，你现在每天的日常活动流程是怎么样的。”
“六点起床，六点半吃早餐，七点到校，正常上下课，下午六点半晚饭时间吃饼干和水果，下学后回家。”
“哦，在这个日常流程中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吗？”
林沐面不改色：“没有。”
“你最喜欢什么课。”
“都不喜欢。”
康医生点头，心里有自己的评估，他继续问：“是不喜欢老师，还是不喜欢课。”
“有差别吗。”林沐问。
康医生笑了笑，转而问别的：“新环境有交到朋友吗。”
对于这个问题，林沐沉默了几秒：“有。”
“她叫什么名字。”
“安瑾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沐往后靠了靠，她稍微抬头，眼球缓慢地在右上方转动，这似乎是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聪明，善良，热情，好看。”
康医生点头打断她：“你喜欢跟她在一起吗，或者说你觉得跟她在一起有安全感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林沐蹙眉，挠挠脑袋，敛色变的很严肃。
“我们的位置坐在一起。”林沐卡壳片刻，脑袋里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词语疯狂乱撞，她从中找不到能回答康医生的词，她拧眉表情变的痛苦起来，林沐控制不住，伸手拍打侧面太阳穴。
康医生突然打出一声响指，及时终止安抚了林沐的焦躁和不耐，林沐的表情很快恢复平静，甚至是茫然。
他起来招呼李穗进来，从桌子上打印机里拿出来一张单子给她：“你先去一楼拿药吧，还记得地方吗。”
林沐点头，接过单子先行离开。
诊室里，康医生关上门，屋里陡然寂静下来，李穗此时可没心情跟医生叙旧，她在桌前坐不住，扭过来半个身子问医生今天的结果怎么样。康医生说句别担心，他背对着李穗，在侧面柜子里翻找东西。
在一堆文件盒中，他准确地从中抽出来一张纸，再加上打印机旁边的另一张纸，放在一起，一齐倒过来向李穗推去。
“这是林沐这两次测试题的分数。”
李穗拉拉凳子，身子几乎贴住桌子，脑袋沉下去一字一句地看。
前几个月做的测试题，满分一百，林沐得了十七分。另外一张应该是今天做的，竟然得了七十分，李穗用手擦了一下笔迹，晕出一片黑。
但是这两张卷子上，题目跟答案好像差别也不大，为什么分数相差这么多。
李穗脸上的疑问很明显被康医生捕捉到，他推下眼镜，收回两张纸，跟她解释他的判断打分依据。
“林沐的症状一直都有好转，每次做完测试题我都会简单跟她聊天来判断她的整体思维逻辑，前段时间这张题目，字迹潦草的严重，错别字偏多，语序逻辑什么的，倒装或者不清。”
康医生没说完，李穗担忧地插嘴：“那是很不好的意思吗。”
“别担心，听我说完。”康医生喝口水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对比今天这张试卷，我能更加确定，林沐那个时候应该正处于一个比较痛苦无助的阶段，但是她的这种阶段不在于自身，而在于环境。所以我才建议你给林沐转学。现在来看，算是证实了我当时的推断。”
“嗷，原来是这样。”李穗坐了回去，后背放松且自然靠在椅子靠背。
康医生：“林沐情况的好转跟家长你也有很大的关系，通过跟她的聊天，能明显感觉出来林沐最近接触到的都是些善良，让她很有安全感的人，这是好事。只是......林沐这孩子可能会在某些事上比较叛逆，性子比较直。不管出于什么情况，我不建议你直接去否定她，可以旁敲侧击去了解。”
“我知道我知道，用爱感化她。我看书上都是这么说的。”李穗笑起来，笑的很憨厚，连连几声道谢，让康医生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李穗去找找林沐，避免她在医院迷路，或者是出现别的什么情况。
李穗从靠椅里起来，千言万语难表达她心中对医生的感谢，也是时间拖不住了，她才跟医生道了别，走步梯往楼下下。
————
林沐从房间出来，跟着记忆找到电梯，电梯来到她在的楼层，打开门里边站着一对母子，不知道是谁生了病，两个人都看着病殃殃的。林沐转身选择走步梯下楼。
她按照侧面指示牌和地面上张贴的字条，往一楼侧面那条径深走廊进去。
经过走廊侧面偏门，林沐忽然注意到外边连廊座椅上坐了一个人。她转转眼睛，在墙后犹豫一阵，把开药单子叠好放进抽屉里，来到偏门往连廊走去。
也不知道那人发呆的有多认真，一直等到林沐在旁边坐了有五分钟，那人才后知后觉起来。
安瑾桐惊讶，身子往侧面偏，抱有少许防备之意，明显没从方才讶异中缓解过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沐歪歪头：“定期来这里复查。你也生病了？”
“我......”安瑾桐叹气，坐回来整个身子弯下去，两手搓在一起，小拇指勾着一小袋药，受力来回摇摆着，“只是有些失眠，来这里看看。”
“嗯。”林沐嗯完，坐直身子前后左右望，“只有你自己吗。你家人呢。”
安瑾桐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哼唧出来的：“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林沐：“所以他们不知道你失眠吗。”
安瑾桐摇头，不知道表达的是家人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表达的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总之，林沐也沉默下来，没再继续问。
安瑾桐坐在这里，林沐陪着她，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
偶尔有人从面前经过，安瑾桐坐直把药袋放在腿上，塑料袋袋发出沙沙的塑料声，林沐直直地看过去，随后再移目一路向上瞟眼安瑾桐，她的唇色发白，眸子无力黯淡的很，这跟平常在教室的她很不一样。
林沐脑袋扭得更甚，她倒是要看看眼前这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安瑾桐的目光来回在路人身上跳跃，或许是实在受不了林沐这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深呼吸，问她：“你打算一直坐这里吗？”
林沐回答的很纯粹：“你不是也在这里。”
这回答的跟问题明明毫不相干。
安瑾桐也不想跟她反驳，既然林沐要一直坐这里，那她大不了离开医院去别的地方坐，总之，她要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也不想有任何人来探究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坐吧，我要走了。”安瑾桐说罢起身准备离开，好巧不巧李穗正好从连廊偏门那里看到她们，安瑾桐此时正对着她，不得已，她扬眉冲李穗笑笑：“阿姨。”
李穗:“哎？！是瑾桐啊！”她只顾着林沐，离得近了才发现安瑾桐也在这里。
李穗把手搭在林沐的肩头，林沐歪歪肩膀，默默承载着肩头的力量。李穗站在椅子旁前后左右环顾一圈，疑问道：“瑾桐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
两个人在不同时间段问同一个问题，安瑾桐抿了抿嘴，她已经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但是李穗不一样，安瑾桐还是按下来耐心回答：“嗯，肚子有些不舒服，出来开点药。”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方才口误了。
安瑾桐低眸，快速咽下一口口水，移目瞟向林沐，祈祷她不会多嘴，在李穗面前揭穿她刚才撒的谎。
她在心里静静闭上眼，祷告一秒两秒。
好在在李穗开口前，林沐并没有任何表示，仅仅在那一刻抬眸跟她对视了一眼。安瑾桐看出那一眼的意思，像是林沐在表达迷茫和疑惑。
安瑾桐心虚到极点的时候，脸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层绯色，她侧过身子，企图用遮挡视野的方式来逃避林沐，逃避刚才的自己。
李穗：“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肚子疼可真不是小事，你家长呢，去取药了？哦，你自己取过了，那你爸妈知道吗。”李穗的关心过于热情。
安瑾桐脑袋这会儿昏昏沉沉的，她不得不承认林沐跟李穗这对母女是那样相像。连问的问题都如出一辙。她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回答，李穗后知后觉，哎呦一声，想起来还没给林沐取药，便从她那里要过单子，先行去取药，临走之前让两人在这里稍等一下，大中午的等会一起去吃个饭。
看李穗走远了，安瑾桐打定主意要离开，她坐回原位，轻轻用腿触了触林沐的大腿外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饭暂时就不吃了，你帮我给你妈妈说一声吧，真是多谢她了。”
安瑾桐碰的很轻，林沐看着两人接触在一起的腿，别过去头过去没吭声。
好吧。安瑾桐背上包，起身不过一瞬，右手手腕被紧紧人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