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习周，安瑾桐来的早，她放下书包去讲台上拿黑板擦擦上周落下的黑板。擦完黑板，她还要拿粉笔写早读内容。
安瑾桐忙完回到座位上，班里同学来的差不多了，读书声从西北角渐渐蔓延全班。安瑾桐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起来去开窗户透气。
林沐还在五楼，今天早上两人还在门口打了个照面。估计她现在应该在某间教室里看书发呆。
安瑾桐捏着书角，目送班主任从前门离开，她从桌兜里拿出一瓶牛奶放林沐抽屉里，接着若无其事继续读书。
上周李穗让她带林沐出去转转，顺便给她两瓶奶，说一人一瓶。当时安瑾桐只顾着忙别的，把这事给忘了。
牛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这个小人情安瑾桐实在不想欠下。
早读结束林沐回来，安瑾桐看一眼她的桌面，她估摸着林沐最快也得在下午发现了。果不其然，等林沐发现兜里的牛奶时，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了。
她是真的不听课也不掏桌兜。
林沐握住牛奶瓶口把它从桌子提溜出来，提在空中转一圈。
安瑾桐不在位置上，班里别的同学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几个人坐在一起小声聊天。
林沐想了想，拧开瓶盖自若地喝起来。
上课铃声敲响，安瑾桐回来了，林沐却不在位置上。她整间教室大致寻摸一圈，有些摸不着头脑。安瑾桐把老师这节课要讲的习题册摊开放在桌上，陈上课老师不注意，戳戳前桌问她林沐去哪了，前桌回忆片刻，说是课前班主任把她叫走了。
又叫走了。
安瑾桐若有所思，确认老师这会儿注意力不在她这，慢慢坐正了身子。
今天上午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好像也来叫过林沐。安瑾桐回想，只是当时他们两人就在走廊上，聊得时间不长。具体内容她说不准，也不好打听。
安瑾桐跟着老师讲的内容往后翻一页，明面上听得认真，实际上他讲他的，她想她的。
安瑾桐装模作样拿红笔勾勾圈圈。她盘算着，林沐最近应该也没犯什么错，最多就是上课不听讲。但是这是所有老师都知道的事实啊，退一万步来说，林沐不听讲也不睡，也没有耽误老师或者班里的进度。
还是说她这次联考考得不好？那人家至少生物考的好啊。单她这一门成绩不知道超过多少人了。
安瑾桐百思不得其解。她揉揉太阳穴，倏忽老师的身影阴恻恻得从背后袭来，安瑾桐耳根子一热，睁大眼睛在书上来回寻评讲的题目。
“所以说同学们，这个选项就是个陷阱，等着你们跳呢。对不对？”老师拿开书，移目瞟了她一眼，肉眼可见的，安瑾桐整个脖子都红涨红涨的，整个人几乎低头僵在那里不敢动。
老师沉默片刻，快速用手在安瑾桐课本的右下角点了点，然后继续往讲台上走：“像这种题，一两次你说你没注意，我原谅你，没注意的多了，那就无药可救了......”
老师到底是在点题还是点人，这得看各位学生是如何理解的。说安瑾桐的脸赛红柿子也不为过，后半节课她的思绪是一点也不敢跑。
什么林沐被班主任叫走的，这都下课再说吧。
好在一节课只有四十五分钟，认真听的话，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此时旁边位置的主人正在五楼某间空教室。林沐坐在椅子上，班主任坐她对面，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
班主任：“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这说了有一节课，反正我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现在离竞赛还有几个月，时间有是有，但是咱们学校还是想着能提前选拔，提前培训。这样的话将来上考场对你们有帮助，如果能拿到不错的名次，什么名校保送也都是嘴边的事。到时候你的上学问题解决了，你妈妈也开心，她往后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你看呢。”
林沐的回答还跟上午一样，她拒绝得很干脆。
班主任沉默着，他看得出来林沐的拒绝绝对是经过认真思考的。既然学生心里有自己的权衡，他身为老师不会去强制窥探学生的顾虑和隐私，但是对于林沐，他是真切希望这个机会她能把握住。
教室安静片刻，班主任沉吟着开口打破寂静：“那这样，今天星期一，离学校报名选拔还有差不多半个月，中间咱还有个研学活动。你可以慎重考虑考虑，想报名的话，随时来办公室找我。”
一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研学和校级选拔。
听到事情还有缓和余地，林沐垂在大腿上紧抠在一起的手终于松开了，她轻轻挪开膝盖，转过来手指，指尖处这会儿有些发麻发热，她低眸快速瞟眼班主任，确认对面没有注意，她才安下心来：“我觉得可以的话，我会去找你。”
“可以没问题。”班主任眉间松出一块平地，努了努嘴，笑的些许腼腆，“这种事情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你参加竞赛有成绩的话确实对我也有好处，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你有帮助。你觉得现在生活过得好，不想改变我也能理解。但是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以前你接触的人或者事物都局限在那一小部分，从你决定转学起，你的未来就一定会发生改变的。”
班主任难得话说的这么密，给林沐听得一愣一愣的，搅在一起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心不在焉。班主任咬咬嘴唇上的干皮，掏出手机看下时间，清清嗓子借口：“行，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总之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就好。”
收到可以撤退的讯号，林沐来了精神：“好的。”
两个人是一起下楼的，或许是班主任怕巡逻的级段长抓到她，经过办公室门口，班主任又多陪林沐走了一会儿。确定林沐进到教室，他拿手机把刚才的又跟李穗聊了一下。
不想去参加竞赛或许确实有部分林沐的主观想法，但是更多的可能还是在家长身上。李穗让她转学她才有转学机会的，那如果李穗同意让她参加竞赛了，会不会同样对林沐的想法有扭转的可能。
可惜班主任失算了。
李穗没什么大的期愿，她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我家沐沐从小受的苦够多了，说句不好听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为了面子，强迫她去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那段时间我过得痛苦，林沐跟着我也痛苦。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按照她想的来，我只做她的后勤支持者。”
谈到此处，要是再听不出来对面潜台词就不礼貌了。班主任走到窗台前，掐灭了烟头，无意识吁出一声说：“那行，我知道了。我也就是给你说下目前学校的情况和我的想法，家长既然把孩子送进来了，我肯定也得对她负责。那行，我等下还有课，就先挂了。”
李穗：“欸好，行，那您先忙老师。”
“嗯。”班主任拉上窗户，遂挂了电话。
——
林沐是卡着下课点进教室的，安瑾桐这会儿准备去接水，刚拿上杯子起身，就见她回来了，安瑾桐也不知道哪来的着急，她先林沐几步走到她跟前问：“班主任找你聊了一节课啊？”
林沐转转眼：“嗯。”
“是......聊什么啊。”安瑾桐看林沐的脸色不是很好，更是加深了她心里的那份不安，赶在林沐下句开口之前，她自荐道，“需要我去解释或者佐证什么吗。”
“应该......不需要吧。”安瑾桐这般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林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就是想让我参加考试竞赛。”
竞赛？安瑾桐心里嘀咕，竞赛这种事一般都是在火箭班那十几个学生中选拔培训的，怎么这次会突然间找到林沐。
安瑾桐连水也不打算接了，她跟着林沐回来坐位置上问：“是生物竞赛吗？”
林沐点点头。
安瑾桐彻底松口气，参加竞赛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不算是坏事，刚才那节课算是她多想了。既然能找到她，就说明学校对林木是有期待的。
安瑾桐道：“那挺好的，咱们学校每年送出去参加竞赛的同学都能获奖。嗯......也有直接保送到名校指定专业的。可以去试试。”
班主任说让她去，这会儿安瑾桐也想让她去。可是林沐一开始根本不打算去，她不明为为什么所有人提到这个都是这种反应。她侧过来身子翻书，一脸不怎想搭理安瑾桐的样子：“我不想去，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这——”安瑾桐挠头，她听出来林沐情绪有些波动，但是她不理解林沐的想法和行为。有这么好的天赋为什么不好好利用，那这样的她与旁的那些不爱学习或者漫无目的的学生有什么区别。
安瑾桐探向她的眸光多了另一种惋惜的意味：“确实现在挺好的，但是谁也不能一直靠现在活着。”
安瑾桐的坚持换来的是林沐更为冷漠的态度。
“哦。”林沐坐正，她又翻过去两页书，淡淡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就算了。既然她是那种有自己逐渐的人，那她安瑾桐作为一个外人来讲，确实不该过多干预。
安瑾桐沉默着。同时她又在想，如果这个机会能给到她，她绝对不会错失掉这个好机会。
林沐耸耸耳朵，隔壁长时间的沉默尽显困惑，她侧目觑安瑾桐一眼：“你们都让我参加，参加这个有什么用？”
参加竞赛的好处，安瑾桐以为林沐心里有所动摇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张口就来：“参加竞赛获得证书，有奖金，成绩好的话能直接保送，特别优秀的还能直接本硕联保，这多好。”
“哦，所以呢。”
“所以，所以就能......”安瑾桐张张嘴，好像有无数个理由来阐述这件事的好，可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安瑾桐脸色吃瘪一样的青一阵红一阵，她咬咬唇角，心思一沉。
确实，考上了这些，所以呢。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被问到哑口无言。
“你学习好了，你妈妈也会很开心的。”安瑾桐在找最后的借口。
却被林沐一句轻飘飘的话怼到黯然神伤：“我学习不好我妈妈也开心。你学习这么好，你妈妈应该很开心吧。”
安瑾桐：“......”
在这场关于学习是为了什么的主题辩论中，安瑾桐彻底输给林沐。
她黢黑着脸，吃瘪挪凳子的动作略显苍白无力。
江景慧会因为她学习好而开心吗？但是对于老安他们来说，她学习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稳定’，才是一切问题的源头。安瑾桐的心思不在课本上，她一圈又一圈在某个选项上画圈，笔液浸透纸张，深深嵌在纸浆纤维里。
江景慧只会因为她没有让她多操心而感到欣慰，如果说开心，安瑾桐笃定地认为，现在的江景慧只会为小宝的成长开心。
林沐翻完手头一本书，她揉揉眼睛，下午六点半，到吃水果的时间了，也是别的同学的晚饭时间。她打开李穗给她准备的塑料盒，一个一个用筷子在盘子里摆齐，随后再充满仪式感般郑重夹起一颗放进嘴里。
闭上眼睛咀嚼细品，林沐蹙眉，今天的水果味道有些不对。她睁开眼前后左右检查一遍，倒也没什么不对。
“怎么了。”
安瑾桐的话从旁边飘出来，林沐坐直身子，这才反应过来，味道不对是因为旁边坐的有人。以往安瑾桐这时候都在餐厅吃饭。
林沐几乎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她没出声，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靠窗户的地方挪了挪。再夹起放嘴里一口，嗯，这下味道对了。
林沐嘴角抬起淡淡的笑意。
还是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林沐才有对生活的掌控感，她可以很确定的说，现在的生活，就是她觉得最舒服的生活。
之后的几个小时，安瑾桐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林沐心里稍觉异样，却也没多在意。
晚上放学，安瑾桐收拾完书包，给她撇下一句：“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但你说话确实太噎人了。”
林沐忽略掉在地上的笔帽，直愣愣地望着安瑾桐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