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的呼吸静止了一瞬。
这很短。
几乎无法察觉。
但是……
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我的眼睛,我的心灵视野……哪怕一点点的不自然,也会被放大,被我感知到。
光线昏暗让我看不清彼得的神色,他也什么还也没说。
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什么。
杂物间陷入一小段可疑的沉默,一时间只有我小口喝可乐的声音。
很快,我感觉到鼻子下面一串湿漉漉的液体流下来。
……
我不得不关掉心灵视野。
左右看了一看,没有纸巾,只能为难的捻起床单一角擦掉鼻血。
彼得轻声询问:“你知道多少呢?”
我抬起左手向他比划了一下,食指和拇指微合只留有一点点空隙,羞怯的说:“一点点。”
“比如?”他问。
“爸爸说,001是不存在的。”我说。
我有点失望。还有点委屈,一丁点。
彼得回避了我的问题。
但我的回答也很安全,这是彩虹室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了等于没说,影响不到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和我多说些什么,我也不会再问了。
“……好吧。”
彼得深吸一口气,他放下玻璃杯,与我面对面而坐,温暖的手掌不容退缩地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说道,“007,让我们对彼此都坦诚一点,可以吗?”
四目相对。
彼得的距离很近,我能清晰看到他眨动的睫毛,还有那如冰川下海水汇聚至幽深之处的瞳孔,突然想到,现在彼得也是这样看着我的眼睛吗?
我的蓝眼睛眨了一下,“如果你对我坦诚的话。”
他的蓝眼睛也眨了一眨,“这样如何?我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我乖巧的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
“你先问。”彼得绅士的说。
“你认识001,是吗?”我再一次问他。
不是避而不谈。
不是转移话题。
也不是把问题抛回来给我。
我不想要任何含糊不清的回答,我只想听到……
是的。
或者不是。
对视片刻,彼得一如既往的,露出温柔的微笑,“是的,我对他很熟悉。”
……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点不高兴很快就消失了。
轮到他提问——
“为什么想要了解001呢?”彼得问。
“好奇。”我小声说。
显然简单的「好奇」一词无法满足彼得,他等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相信…001是不存在的,”我不得不解释道,“我们的编号从002开始排列,这不符合爸爸的严谨。”
布伦纳博士的强迫症可不会接受这样残缺的数列。
作为他的实验样本,数字必定要从头开始,排列得整齐无比才行。也许…我会相信「000」不存在,但绝不相信「001」是不存在的。
过去一定有这么一个人,被布伦纳博士打上标记,刻下001的编号。
只是,他的存在被爸爸抹掉了。
到我提问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彼得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一个孤单、又不容于世的人。”
我被攥在彼得手中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弹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很特殊。”我说。
“为什么说他是特殊的?”他反问。
“……”
我眨着眨眼睛,“001的血,可以让其他人获得超能力。”
彼得瞳孔一缩,似乎被我吐露的重磅消息惊讶到了。
哇哦,我的猜测是对的。
原来…
真的是001。
又轮到我提问了——
“你知道他的喜好吗?”我好奇的问。
彼得并没有回答。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语气软软的说:“告诉我吧,彼得,你肯定知道。”
……
我的央求似乎有了点作用,彼得妥协了。
“他不喜欢实验室。”他说。
我点头,催促他继续。
“他讨厌遵守别人定下的规则……和既定的秩序。”
我点头。
“……也喜欢画画,像你一样。”
我点头。嗯哼。
……
……
“他不想要孤单,”
彼得的声音越来越轻,“也喜欢蜘蛛,非常迷恋…这种孤独的生物。”
我不由拖长了音调,“好吧……我接受差异,尊重个人喜好。他喜欢哪种蜘蛛?”
彼得笑了一下,“这是下一个问题吗?”
“不是。”我悻悻的说。
再次轮到彼得——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都是机密。”他颇为好奇的问。
“测试中心。”我说,“你知道,总有一两个研究员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
彼得露出几分了然和戏谑,眨了下蓝眼睛,“这可不是一点点。”
我回应般也眨巴了下蓝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
实验体无法接触到分毫的,布伦纳博士更是知道了会给我滋滋两下的实验室机密,那些旧的纸质实验资料就大咧咧的摊开放在桌子上,是它们在我的视野里主动发出呼唤——
快,来看我一眼。
那是一些零散的,时间跨越极大的实验记录。
最开始,是一些血液适应程度的曲线表。他们将某种特殊的血液注射给实验者,让能够适应血液的人获得超能力。
这项实验很成功,只要血液适应度越高,实验者获得的超能力种类越多。
很快,之后的文件多出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盖章。
他们批准了霍金斯实验室招募更多的实验者。
……
紧接着,布伦纳博士建立新的实验项目∶打算用生物遗传学的方式,让超能力实验者的下一代进化出更优秀的超能力。
方法是——
在适应血液的女性实验者怀孕后,继续不间断的注射血液。
而继承了大量血液被生出来的孩子,会被布伦纳博士带走,进行下一步的实验。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白色床单上,一抹小小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
彩虹室的孩子,包括我,都是这一项实验的成果。
现在我知道了,那些血液……
都来自001。
最初的超能力者。
好了,再次轮到我提问——
“他很强,有很多种能力,对吗?”我问。
“是的。”
彼得温柔的说,“每夺走一条生命,他就能变得更强。”
我不禁露出一丝开心的微笑,因为回忆变得有点阴郁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他很强,那他一定也做到了……
我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情。
到彼得提问了——
“为什么想要了解001呢?”他问。
这是彼得第二次问我。
我迟疑了。
有心想继续敷衍过去,可是面对彼得的知无不言,我还是选择了坦诚。
我略感羞耻的说,“因为他是我的「爸爸」,大概。”
又补充了一句,“基因层面上的。”
“爸爸?”彼得似乎有点惊讶。
“嗯。”
我的声音细如蚊讷。
想到彼得似乎介怀我不够喜欢他给的生日礼物一事,歉疚的解释道,“他给了我的超能力。这是我第一份生日礼物。它已经是最好的了,我,我更喜欢这个。”
彼得的蓝眸泛起些微波澜,似是令我不适的怜悯,又似是让我放松下来的无限包容,让我继续说下去。
坦诚。
这让我感觉……自己被剥离了厚壳,暴露在空气中。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能伤害我的东西。
令我害怕。
令我不安。
令我的控制感快要失衡了。
我的眼睛微颤,“布伦纳博士……他让我痛苦。”
我名义层面上的「爸爸」布伦纳博士,掀他最上面那层温情,我能看到下面的谎言,还有控制。
他不值得。
“…他想要塑造我,让我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但我的超能力……它保护了我。”
那是下潜至深海,让我的脚稳稳落在地面上的力量。
我感觉气泡带着血液一起涌上脸颊,想要捂住我的脸降温,手却被彼得握着,只能转过头,别过眼睛。
“所以,我认可了他。”
虽然是我单方面的认可。
我享受到了他给予的好处,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并且……
这个基因层面上的「爸爸」看起来更遥远,就像一个概念层面上的路标。
因为很遥远,所以不会戳伤我,这也更值得我倾注那些不想被布伦纳博士驯服,又无处安放的感情。
我坦诚了自己。
明明彼得没有说任何话,世界也还没来伤害我。
可我感觉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反向刺穿我的喉咙,让我觉得疼痛。
好痛。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利刃,让喉咙汩汩流血。
“所以,我想了解他。”我说。
也许我看起来要哭了,彼得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他定定的望着我,蓝眼睛如破冰的海面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声音轻柔的安抚我,“没关系,已经可以了,007,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艰难的笑了笑。
直到重新套上安全的厚壳,才让我松了一口气。
彼得安静的等待我收拾好所有情绪,示意轮到我提问了——
“001……不,那是爸爸给他的编号。”我想了一会,问道,“彼得,你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吗?”
他的目光沉静温柔,低声说∶“亨利,他的名字是,亨利·克里尔。”
我感受到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内心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害怕自己眨眼就忘了,只能攥着自己的脑子强行命令它记下来。
……
彼得比我想象中知道的更多。
让我有心想知道更多,可他也陷入了沉默,正恍神怀念什么,忘了继续提问。
耐心等了一会,我决定偷跑了——
“他有开启新生活吗?”我问。
彼得回过神。
他看穿了我作弊的行为,脸上似笑非笑。用「我抓到你了」的眼神看得我一阵心虚,却没有和我计较。
“他能自由的……选择自己想吃的,也能喝到可乐。”他说。
哇哦,我惊叹了一声。
“你看起来很高兴,为什么?”彼得疑惑的问我。
我小声说,“他这么强,一定是脱离爸爸的掌控出去了。”
我数着手指,推测道,“017才四岁,彩虹室至今没有018,那么至少在四年前,他就离开了。也许他在外面活的好好的,用自己的力量混的风生水起。”
“那在外面的001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问。
我猜:“一个房子?一个妻子?或许他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
原来彼得也不知道。
也是,他一直待在实验室里,001为了隐藏自己,一定不会再联系他的。
……
一开始还算正经的猜测,后面却随着纷乱的思绪开始胡说八道:
“也许,白天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夜晚穿着能遮住脸的制服,或许他还有披风,飞檐走壁清理城市的黑暗一面,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城市的秩序。”
想到001喜欢蜘蛛,叮的一声,与记忆里的某些片段不谋而合,我兴奋的说,“也许别人还会给他一个外号,蜘蛛侠,人生格言是「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责任」……”
我又思忖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