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施耀重拾心情，做起武术功课。半年后，再次前往绿荣面试。谁想今时不同往日，绿荣改了规定，要面试得先填写申请模板。换句话说：模板不过，没有面试资格。施耀第一念头是荒缪。模板？接来一看，是一个表格，要他填写申请入馆理由、申请人附加特长、对武术的高见、曾经是否习于其他武馆、过往历史成绩。每一项限三百字表述。填写上交模板后，面试者要录一段武打视频，以示自身实力。
施耀便填写了。入馆理由自然是：热爱武术，想要进入绿荣搏击盟会扩展视野。还因为偶像尉迟朗曾在此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慕名而来。申请人附加特长？会一点滑板算么？施耀填上。武术高见？尉迟朗曾提过“武术精神”，施耀也一直在琢磨他说过的话，于是填上：在追求武术真理的路上，我认为离不开对自身的觉察与经验。两者是有挂钩的，实践是对巅峰的触碰，是否摘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术精神。对手的精神与我的精神融为一体，我在对手眼中看见我自己，反之亦然。至于，曾经是否习于其他武馆、过往历史成绩，自是没有的。施耀如实照填，只在历史成绩项上写下“自学武术两年半”。
本以为填写完模板就能面试，便没在意，可将近半个月不见动静。施耀打电话去问，才知压根没通过，第一轮就筛选掉他了。对方还告诉他，如果一个星期之内没有消息，就是没过，让他下次不必打来。严竞贤得知后，心想模板跟工作简历差不多吧？大概是哪个地方填得不好，于是开导施耀：“你复盘一下内容，看看哪一部分出了差池。而且你上传到他们网站的视频有好几个点击量，我觉得他们是看过的。”
施耀自觉视频拍得不错，打出的动作行云流水，听严竞贤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再收拾心情去填模板，以为第二次总能过吧？可天还是不遂意。于是严竞贤道：“这样，你把当时填的内容写出来，我们一起看看。”两人低头琢磨了一份新的再次上交，当日施耀忐忑不安。严竞贤理解他，半夜施耀起夜几次，吵醒他，他都默不做声。
如此又等上几日。第七天晚上一过，施耀就知道，又没过申。事不过三。之后施耀怀疑自己中了魔咒，就一份简单的模板，他却死活不过申。一气之下，第三个晚上，施耀半夜三更翻墙出校，去广场滑板板去了。严竞贤在床上眯瞪两眼，在追出去和继续睡觉之间来回徘徊，第四次，终于腾的跑厕所去洗了把脸，跶拉着拖鞋跑出校。
到地一看，施耀正在碗池里疯狂滑冲，不知滑了几个圈。
他从高低往下冲时，嘴唇噏动，神色冷肃，看得严竞贤以为他要松板往下摔。结果这想法不起还好，一起马上应验！施耀飞速滑向顶端时，居然抬起板端跳起。他本该在空中迅速地将重心移到前脚，让滑板前端按到实心位置，再带动板尾；可他没这么做，直接把板摔了，整个人往下坠！
严竞贤赶紧跑过去。施耀摔倒在碗池之外，这里有块凸出物，是阻隔板，正对他胳膊，幸而不尖，没伤到要害。施耀捂着膝盖叫了几声，侧脸砸到地上的鹅卵石。严竞贤扛起他，一步一错地，气道：“大半夜你不睡觉……我……你气死我得了！先看看腿崴了没，两三点哪有药店开门，幸好一早给你备着些药酒。”
施耀趴在他背上听他叨叨叨，突然眼眶一热，不住哭了起来。
南方的夏日黏腻得很，一天要洗几次澡，这会儿自不必说，虽说有晚风淌过，可严竞贤还是热得如滚岩浆水。施耀越哭越哽咽，严竞贤说：“我给你念一首诗精神精神。”
施耀随口嗯了两声。鼻音塞塞的，心也塞塞的。严竞贤在心里叹了口气，谁家对舍友那么好的，念：“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施耀哭够了，说：“念得好难听。”
严竞贤道：“这不得了了，还摔得耳背了。明天去药店买点滴耳油，给你洗洗耳朵。”
施耀叹气，话锋一转：“想放弃了。”
严竞贤说：“那就放弃。”
施耀不服了：“不能放弃。”
严竞贤继续顺坡道：“那就不放弃。”
哪有这样劝人的！施耀胳膊一收，勒紧他脖颈：“到底是放弃还是不放弃！”
严竞贤站住脚步：“看你自己。追随你的心。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施耀再次叹了口气，少顷，说：“我好像没办法放弃了。有这个执念了。”
严竞贤又站住脚步。施耀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话开导自己，谁知他直往回折返。施耀疑惑：“我们不回学校吗？明天早七起得来？”
严竞贤无语凝噎，提醒道：“你的滑板！”
施耀瞬间急了：“妈啊赶紧赶紧！”
这一遭过后，施耀又去填写申请模板了。大概是情绪得以发泄出去，回头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天塌的感觉了。然而，鼓起勇气再次申请，依旧是天不遂意的结果。辗转反侧。每次结果不变，施耀都想起严竞贤对自己念的诗，给自己做足心理准备，还用其他人做榜样：某某某在成名前参赛失败、歌唱风格被嫌弃，却在五年后一辑成名成当红歌手；某某某从初中投稿画作，无数次被拒，终于在大学期间开画展，应邀参聘画作比赛审评员……当然，还是尉迟朗给足他勇气。
他在成为享誉国际的武术宗师前也吃过不少苦头，每每忆起，施耀十分佩服。
只是，只是。只是每一次的颓丧、心痛是真的，每一次的不甘、怨愤命运捉弄人也是真的。这些觉受狠狠地折磨着他，令他成为那行李箱的外壳膜，越拖地越磕绊，越磕绊越褪膜，偏生不被人一下剖开心扉，没个干脆的死法。
被拒的次数一多，热情渐渐浇灭。施耀不再像从前那般有冲劲了，而是隔几个月申请一次。严竞贤见他这样，识趣地，不提半个字眼。一如往日般有时间就约他出来玩耍。蹦迪、爬山、打羽毛球、踢足球、跳舞，下棋……，施耀瞒着徐丽瑗一一跟严竞贤体验过，倒也假意平静了一段时间。
只是心中这团武术之余火，始终烧不尽。
直到施耀发现，他的余恨有了专属的替代品——游戏。这场无量浩劫才算是告一段落。
那是初三下学期，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严竞贤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台平板，说是上上上网也不错，说不定能涨涨见识呢？——严竞贤是让他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可惜施耀没听出来。他课后休息时便拿来消遣。然而，他对影音娱乐、新闻八卦不感兴趣，对阅读更是看也不看。上网，来回无非就这几样，不感兴趣，他便只玩游戏了。而游戏种类繁多，诸如冒险游戏、动作游戏、即时战略游戏、策略游戏、射击类游戏、音乐游戏等，施耀都一一试过。也就是这一轮下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只喜欢玩3D格斗游戏。
格斗！！
施耀咬后槽牙，心道又是格斗！这辈子跟格斗过不去了是不是！
的确是过不去了。反而越陷越深。
这款名为《腾运》的格斗手游与同等类型最大的区别在于其融入3D技术，借助影视动画展现出惊悚诡谲的剧情。无论是角色建模、场景地图、攻击装备等，都让人身临其境，每每施耀登录自己的角色时都极有代入感。这一点，在与其他玩家互动时尤为明显——施耀可以打架——当然不是真打——可跟谁打不是打？管它什么方式？能打就行！身处异空间，他就是那主角！力拔山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上山杀得拦路汉，下山拨得比武筹！什么没打过？——什么都打过！！什么不可以打？——什么都可以打！！他就是那狮中王、虎群首！
施耀便开始没日没夜地打游戏了，越打越疯魔。也是被心魔狠狠折腾一番，至今皮开肉绽未愈。
不过，《腾运》的剧情的确出彩，其游戏背景设在一个风波涌动的江湖岛中，主角为寻找殺母的仇人与通天的真相踏上修行之路，在各大区域进行一番苦难磨炼。其中如何艰难险阻、道路崎岖，实在转人心轴，拔人心弦，仿佛真实发生过，令人不住驻目。
再有，这款游戏玩家众多，不仅有组队对垒，去各大区域冒险收集线索之解密线路，还有独自一人闯冒险之境的单独线，更有角色扮演。加之并不固定，玩家可随心所欲，来回切换三路体验是常有的操作。
而前两者放一起对比，施耀更喜欢后者。那种时刻警惕草丛中、大海里、悬崖边跳出敌人的感觉让他感到刺激、上瘾。等他再将装备提上来，突突突一顿横扫，甩几下灵活拳脚收拾完对方抢走装备，更是爽度飙升。当然，还是角色扮演更给力。他在游戏中配合NPC表演，在一处紧要之地参与屠杀计划，将主角所需的线索全部捣毁，与主角搏斗，最终干翻主角逍遥快活，爽得他叫血冲了天灵盖！——实际是，施耀还真玩过。
总而言之！施耀心想：天地广博，随心所欲。在游戏中没谁敢无数次拒绝于我！我为王者，随意体验，我说我能，我就是能！谁敢质疑我？谁有资格质疑我？生杀予夺也好、暴戾恣睢也罢，俱是湔雪耻辱之举，快活如是！怎能不让人沉迷？
施耀越玩越认定如此，也越觉得自己对绿荣无有关注了。好像能不能申过都无所谓了。
去你的申请模板！施耀游戏间会咕哝道：“施耀啊施耀！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学业紧迫，中考在即。严竞贤开始没意识到施耀越陷越深，只可怜他就自己一个好友，他又不会武术，自然是不能对练的。没人帮着练习，施耀又有武术瘾儿，只能对着他给的沙袋一通打。推己及人，和死物对打有什么劲儿？严竞贤明白，施耀是纾解不畅的。见他在游戏发泄一通，倒没怎么阻拦。只是偶尔规劝两句，让他多注意学业，快毕业了。
施耀应他：“知道了。”
这一日，施耀的一个游戏网友发来一条链接，说上面有人写了几千字的攒币教程。让施耀照着做，保证不花一分钱就能更新装备。
这位名为校尉墨迹的游戏网友，与施耀打了将近大半年游戏。两人因探讨武打技术相见恨晚，若不是双方都是穷鬼，彼此要去一趟对方所在的城市，去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的。好在今日科技发达，不缺联系的路径，顺着网线就能与对方通讯。虽说用手机通讯很落后，但有总好过没有。要知道，徐丽瑗从不让他碰这些。况且，脑植通讯是上层人士才能接触到的玩意。
先前说过，徐丽瑗看顾施耀如豺狼环伺，除必要费用，从不给施耀多一分零用钱花。施耀需要氪金换大礼包才能兑换战斗装备，不若就是跟着队伍捡漏，或攒签到值换取钻石抽卡去兑。后者不花一分钱，受限于游戏时间，自然要攒很久的，更别提多数难攒。
施耀又不爱在游戏里跟人组队捡装备——他运气不好，十次组，八次团队实力不够，和对家PK时总不过瘾，不是别人瞎指挥输掉装备，就是猪队友拖后腿，能捡的装备少之又少。因此，攒得半年来，也只有一万的兑换钻。这点钻别说换装备了，抹零头都不够用，顶死换一抽，还不一定能抽上自己喜欢的需要的装备。再有，他没日没夜地通关，很快卡在了缥缈之境——到这里，就要开始花大钱了。得花钻石才能开启新区域继续游戏；而每一钻得花上几千块。——这后面还有许多关卡，都有待氪金。总而言之，玩《腾运》，没钱是玩不下去的。
到这里，施耀望而却步，只得暂时放下，预备这周末考试结束后去校外找个兼职。他心想自己会炒菜，至少有菜馆子愿意要他的吧？到时候能赚个两三千不定。够开启新区域了，也不知会上什么新鲜的菜。施耀天真地认为。以为还要一段时间。谁想他这头缺钱，另一头就来“送钱”了。施耀哪能不点开链接？自然是马上行的。
不过，那链接前缀着一堆数字，加了几个乱码，后面才跟着帖子的提要。这令施耀想起严竞贤说过，许多诈骗分子会在链接中埋炸弹，点进去就不得了了，账户里的钱会一下被划走，追都难追。施耀的平板、手机都是严竞贤送的，但他总不敢彻底受用，还当它们是严竞贤暂时存放在他身上的——机子各存了几百块，都是严竞贤打给他的，他一直留着没用。
这么一想，施耀敲开窗口，和校尉墨迹说话：【这是哪个网站的链接？】
那头似乎经常在线，施耀消息发过去，几乎是下一秒，便回复道：【CT论坛。】
施耀：【什么平台，没听过。】
校尉墨迹：【全球最大的网络交流场所，Conditioning论坛。老牌网站了，得有个一百多年历史？反正这链接你放心点，我已经点过了。……不然我给你录个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