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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画者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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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画拄着拐杖回到画坊,将拐杖卸下后,发现自己的腿竟奇迹般地好了。

她试着去按了按自己的膝盖骨。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腿压根就没断。

碎的,是自己的鞋底。

怪不得不疼呢。她想。可以省一笔医药费了。

想到这还嘿嘿笑了两下。

钟掌柜秃顶,为了长头发,说是要从今年开始带着他一家子早睡早起,已然呼呼大睡。

颜子画把拐杖放回原处,接着去洗漱。

洁牙的时候,她一通乱刷,双目发散地看着水面上的无聊树影,脑子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想着想着又乐呵呵笑了起来。

按理说,像经历了这般大起大落,人多少都会变得有些消极,有的人会怨天尤人、性情大变,有的人会青灯作伴、拜佛出家。无论如何,至少都会不正常个一两天。

但颜子画只是在那钱庄里面嚎了几嗓子,出来后就像没事人一样了,还有心思帮别人寻人,一找就找到半夜。

说是完全没心没肺吧,也不像。

倒像是习以为常了。

洗漱完,她悄悄摸到仓库,把钟掌柜藏在宣纸堆里的上好灯烛顺出来两根,带回到自己房中,点燃,拿出纸笔,坐到桌前,开始誊写她方才洗漱时脑中的画面。

她画了一会儿,停下来看看窗外,转转笔,又低头接着画。

窗外有何风景呢?

只见钟掌柜一家挂了一排的土得掉渣的大红肚兜和秋衣秋裤,正迎风起舞。不一会儿,舞得最欢的那条秋裤飞树上去了,被树杈子捅出一个大洞。

底下还有一排,挂的是钟掌柜小孩的尿布,也在舞。

再有,就是掌柜家的鸡圈了。也都是些早睡早起想长头发的鸡。没什么好看的。

这般风景,也不知她究竟往窗外看了些什么。

就这么画了许久。

到了后半夜,她终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颜子画欢快地抖抖腿,又抬头看向窗外。

月朗星稀。天色将明。

她空手捏了个不存在的酒杯,挑挑眉,朝月亮敬了敬。

还没等她饮下,一片尿布从空中飞来。

颜子画骂了一句,赶忙起身去关上窗户。

还好,那尿布被挡在了窗户之外。

她坐回桌前,对着自己的画作又欣赏了一番。

咯咯哒!咯咯哒!

掌柜家的鸡醒了。

接着钟掌柜也醒了,起来喂鸡,在院内练完五禽戏法,又把他老婆孩子叫了起来。

“娘子,你看看我头发长没长。是不是比城北老徐的头发多?没有吗?怎么可能?我去叫颜子画来看看。颜子画人呢?又没起?颜子画!都几时了?你给我起来!”

“半个时辰内不起来,今天保底工钱又没了哈!”

颜子画拴上门栓,摸到床上,被子蒙过头,闭眼就睡着了。

而被她留在桌上的那幅画,真乃神来之笔。

让人不由得感叹,真是好一幅洋洋洒洒、欲语还休,有一气呵成之慷慨,又有精心打磨之巧妙,犹抱琵琶半遮面、绿江潭水绕指柔,的春宫图。

相较此处喧闹,此时此刻的花影巷第五户人家却安静无比。

大年初二,这户人家却大门紧闭。

一日前残留的烟花棒子还留在门前,未有人清扫。

院内无人。屋内无人。

像是久未有人居住。

而在昨夜,周边邻里似乎听到有人在吹拉弹唱、铁器相碰、争吵之声。反正挺热闹的,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都销声匿迹了。

昨晚,在颜子画一瘸一拐还没回到画坊之时,姬玉笙就已经到了小宅。

只见门前站了一人,提灯望月,似是专程在等她。

那人听到声音,转头朝她看过来。

那张脸。是柳舒鹤。

姬玉笙隐隐觉得不对劲。

柳舒鹤弯着那双狐狸眼,微笑着看她下马。

姬玉笙直截了当,拿出画像,“柳舒鹤,溪山镇的极乐坊在何处?你可见过画中人?”

柳舒鹤不说话,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进屋。

脸上依旧是原封不动的微笑。

“柳舒鹤,我现在没空和你闹。”

柳舒鹤不作答,依旧保持着同样的手势。

姬玉笙又问一遍,“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见过画中人?”

柳舒鹤却环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夜深了,夫君知晓归家了。”

“柳舒鹤?你发什么神经?”

“夫君,你在外面的情人,有我好看吗?”

“柳舒鹤?你是不是喝醉了?还是你吃了什么昏头的药?”

怀中人不作答,半眯着眼在她脖颈间轻蹭,呼吸冰凉。像是蛇在耳边吐气。

姬玉笙将人推开,柳舒鹤摔到了地上。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东西,眼中微愣,紧接着只剩寒意。

柳舒鹤起身,回到门前,伸手。

依旧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同方才一模一样。

姬玉笙没有再问,抬腿进屋。

柳舒鹤也跟了进来,关上了门。

月华笼罩。

他微笑着坐到庭中石桌前,竹影重重,映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夫君,想听什么曲儿,我来弹给夫君听。”

“把你在永春楼写的歌弹一遍。”

“永春楼?夫君为何要听这个?”

“想听了。不弹的话,我走了。”

“既是夫君想听,我自是要弹奏的。”

柳舒鹤抱起桌上的琵琶,开始咿咿呀呀地吟唱。

“湖边树色金光尽,夜敲琵琶煮酒温。

高楼远望佳人影 ,画中鸳鸯戏永春。”

柳舒鹤唱完,一阵大风吹来,竹影盖过了他的全身。

等竹影消散,他抬起头。

姬玉笙已将刀锋横在他脖子上。

“你不是他。”

柳舒鹤歪了歪脖子,眼睛依旧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又回正了脖子,向另一边歪去。

眼睛却依旧粘在她身上。

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

“你也不是人。”

云层散开。

只见那琵琶板和琴弦之间,全部都是棉絮。

而“柳舒鹤”的“手指”,早就崩裂开来,只剩下外面那层皮被风吹起,皱成一团,摇摇晃晃。

下一瞬,“柳舒鹤”朝她扑了过来。

而姬玉笙比它更快,先行一步将其劈斩开来。

“师妹!是不是那狐狸精知道什么?如何了?”

周游推门而入。

只见地上散落了大把大把的棉花,环绕在姬玉笙脚边。

一副铁质骨架倒在一旁。

还有一张破烂不堪的,像是动物皮一样的皮囊。

周游走上前,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个,棉花傀儡?!”

他像是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立刻弹跳到远处,“这傀儡之术,还是师父那代有妖人用的,我只听师父说过,怎的又重出江湖了?”

姬玉笙皱起眉头。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了。

地上层叠的棉花之间,有一张“乐”字牌。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张纸片。

拨开那些棉花,将那纸片捡起来,上面写了一行字。

似是没有写完。

【小笙,救我。他们来】

事到如今。

唯一的线索,柳舒鹤,也不见了。

姬玉笙又去屋内一番查找。

可屋内还是和早上走的时候差不多。只有柳舒鹤的房中稍显凌乱,却没什么有用的痕迹。

“大师兄,师姐发现什么了?”

门外的三位月居山弟子朝着屋里张望。

姬玉笙正好从屋内出来。

“姬月师姐。这是路上买的卷饼。给你带了一份。”

“我不吃。多谢。”

“月师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记得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人。”

姬玉笙没有回应,去了门口远远一个人站着。

她想,既然柳舒鹤被绑走,那就说明:第一,柳舒鹤肯定和极乐坊脱不了关系;第二,有人知道她要回来找他,所以提前埋伏,要么就是柳舒鹤因为自身和极乐坊的恩怨被带走了。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又不仅是私人恩怨。也是冲她来的。不然没必要放个傀儡在此。

那只傀儡是按照柳舒鹤的样子做的,还模仿了他的部分神态动作。她不知这傀儡的原理是什么,可应该不会短时间就能做得如此惟妙惟肖,且叫人第一眼看不出任何错处。

她还是在那傀儡倒地后,手指处露出一丝棉花才确认的。

这傀儡,是在他们来抓柳舒鹤之前就准备好的。

也就是说,早就有人盯上他们了。

是谁早就知晓他们住在此处,又知道姬玉笙会回来找柳舒鹤呢?

而这一切,又都是建立在柳舒鹤并非极乐坊一员的前提下。

如若柳舒鹤本身就是极乐坊的人,那这一切无关旁人了,就是他自导自演的陷阱。

他不是没这么干过。他就是这样气他父亲的。

柳舒鹤会是极乐坊的人吗?

可若他是极乐坊一员,他为何要纵容关外那场火?还有,又为何要做只傀儡在此候她?

她暂时找不到什么显而易见的理由。

所以目前来看,柳舒鹤应只是和极乐坊有关,或者有什么恩怨而已。

姬玉笙努力回忆和那只傀儡的对话,试图从中扒出什么来。

好像只有那首诗有点用。

【湖边树色金光尽,夜敲琵琶煮酒温。

高楼远望佳人影 ,画中鸳鸯戏永春。】

湖边,树色。金光尽指日落。敲琵琶而非弹奏,应是指的雨声。还有高楼。

难道说,这首诗,意指这溪山镇的极乐坊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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