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回到酒店，方远舟又拿出准备好的卷子。

孟空懒散地坐在桌前，看着卷子有些无奈：“怎么又做卷子？你不给我讲讲课？”

说到功课，方远舟恢复了一丝自信。

“昨天那两张卷子里涵盖了联考要考的很多知识点，你基本上能做个差不离。我想，你应该是有基础的，所以打算以练带学，这样效率会高很多。”

其实，最开始方远舟不是很明白，一个小明星为什么要参加联考。照理说，一般艺考生高考完，上个普通艺术类院校就足够了。

但现在他明白了，孟空虽然是个小明星，但学习成绩应该是不差的。

他这样的底子，加上本身不缺钱，估计也想搏一搏联考。

毕竟能通过联考的艺考生，有非常大的机会被重点艺术院校录取，继续深造。

孟空嘴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你摸底呀！厉害了，方老师。”

尾音有点拖，听起来怪怪的。

方远舟分不清孟少爷对他是夸还是嘲，他在这方面一向比较迟钝，只能略过，转移话题。

“你赶紧写吧！今天我要早点回家。”

孟空并没有乖乖听话，反而起了聊天的兴趣。

“为什么要早回家？”他追问，怕方远舟要去酒吧。

方远舟哪里知道他这些不着调的想法，一本正经回道：“我爷爷身体不太好，我不放心，想早点回去。”

昨晚方远舟回家的时候，方爷爷还没睡着，一直在翻身。方远舟去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只是摆摆手说不碍事。

想到这些，此刻方远舟就更不放心了。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孟少爷意料，他一愣，将歪斜着的身姿摆摆正。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写卷子。

方远舟坐在一边，翻出一本练习册，也开始刷题。

孟空暼了一眼，《国际大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试题汇总》，忍不住问：“你要去比赛？”

方远舟笑笑：“不是，就各种题型还有难度都练练，提高答题手速。”

孟空心里暗自佩服，不愧是学霸，赵小宁能把人找来，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不过，他又想起来今天围读会上，方远舟看秦思的眼神。

小方老师似乎对文学也挺感兴趣的。

他继续写了几道大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喜欢秦思？”

其实，他本来是想问方远舟是不是喜欢文学，嘴瓢，说成了喜欢秦思。

方远舟没想那么多，他解题的笔没有停，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孟空觉得自己没受到应有的关注，好胜心作祟，非要把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据说，秦思喜欢男的。”他漫不经心抛出一个天雷，“你也喜欢男的？”

正全身心沉浸在题海里畅游的小方老师一时不察，习惯性“嗯”了一声，三秒后大脑接收到信号，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我不，我不是。”方远舟停下笔，语无伦次道，“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他有些急了：“我只是喜欢他的作品。”

孟空双手做投降状，顺手比了两个OK，表示自己懂了。

不知为何，方远舟觉得脸上有些燥热，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有理说不清。

不过，孟少爷没有和他深入探讨这个“取向为男”的话题，话锋一转，转到了另一条岔路上。

孟空：“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啊？”方远舟不懂他的脑回路。

孟空耸耸肩：“我看你貌似喜欢文学，理科也很不错，将来联考填志愿的时候应该有很多选择吧！”

孟空其实有些羡慕像方远舟这样的学霸，好的成绩给足他们底气，让他们有能力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方远舟回过意来，脸色微微沉了沉，声音也低下许多。

“倒也不会。”他干巴巴地说，“我应该会学理工类的专业。”

孟空不做他想，真心道：“挺好的。”

“那你呢？”方远舟忽然也很想了解孟空的想法，“你想做什么？”

问完后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孟空还能做什么？他肯定是继续学表演啊！

“不好意思，我多嘴问了。”方远舟笑笑，表示歉意。

孟空耸耸肩，装作不在意，低下头继续做题。

房间里很静，只有空调“嗡嗡”地响着。

太静了有时候也不好，会让心思不沉的人开小差。

孟空笔尖蓦然停驻，心里回荡着一句话：你真的想一辈子做演员吗？

他子承父业，从6岁开始演戏，在还没有完全懂事前就学会了如何在镜头前表现。

对表演是真心喜欢还是只是习惯，孟空其实有些分不清。

再加上，孟庆阳是个严苛的人，很少会夸奖他，但只要表演有了进步，他就能在孟庆阳那里得到为数不多的肯定和赞赏。

这也是他在表演道路上前行的一个重要激励。

但现在，那个标杆倒了，激励消失了，他对表演的热情和信念还存在吗？

孟空有些心不在焉，加上有意让方远舟早点回家，不到10点讲题就结束了。

方远舟察觉到了孟空情绪的异样，只是他和孟空还谈不上深交，也不好多问。

方远舟走了之后，孟空起身去洗澡。

洗去满身的疲惫，他走到床边一趴，身体和床亲密接触，发出“砰”的声音，将自己投入了柔软的被子里。

窗外适时响起了一声闷雷。

下雨了，仲夏夜的雷雨总是不期而至，让人猝不及防。

一个半月前的雨夜，也是这样闷得喘不过气，他守在妈妈床边，拉着妈妈的手，亲眼看着她没了呼吸。

那时候，孟庆阳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也许正在和徐芳芳鬼混吧！

想到这里，孟空的心就跟装了一千根针一样，细细密密地痛，但又痛得很不畅快。

脸埋在被子里，呼吸不畅，他翻身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扒开了手机壳，拿出了藏在背面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

是母亲的遗照。

他请照相馆的人缩小了尺寸，打印成证件照的大小。

他把那张照片放在枕头下，拍拍枕头，就像在以往的每一个黑夜和妈妈道晚安一样，然后躺下。

外面的闪电划过，闷雷又骤然响起，但他的世界一片安静。

眼皮渐渐沉重，呼吸慢慢平稳，在进入睡梦的最后一刻，一张认真又正经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方远舟。”他喃喃自语了一下，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方远舟刚下公交，天空就开始闪电打雷。

他赶紧小跑起来，在淋成落汤鸡之前跑进了小区大门。

雨实在太大，他只好敲开了门卫室。

“王叔，能借我一把伞吗？”

夜班保安王叔是王婶的丈夫，他一看是方远舟，忙拿了伞给他。

“小舟啊，这么晚才回来？听你王婶说，你打暑假工呢，哎呀，辛苦了呀！”

方远舟接过伞，浅浅笑了一下：“不辛苦。谢谢王叔，我先回去了，改天来还伞。”

他撑着伞，从小区大门走到最里面一栋楼。

老式的居民楼只有门洞没有门，暴雨夹着大风，哗啦啦朝楼道里面刮，楼梯间的地面上已经湿透。

方远舟收起伞，走到三楼，拿钥匙开了门。

屋里一片黑暗，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今夜雨大风急，想必爷爷关了门窗，没有通风散气。

他走到爷爷房门前，侧耳听了听，果然听到了爷爷翻身的声音。

“爷爷，还没睡吗？”他试着轻喊了一声。

“小舟，你回来啦！”方爷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没睡呢，进来坐会儿！”

方远舟推门走了进去，坐在爷爷床边，摸了摸爷爷腿部的肌肉，给他按摩起来。

长期腿脚不便，腿部肌肉都有些萎缩了。

“爷爷，今天腿好些了吗？”

方爷爷：“好多了。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没淋着吧？”

“没有。”方远舟没说自己忘记带伞，怕老人家担心。

方爷爷摸摸孙子的T恤，不算潮，还好。

他又想起一个担忧，心疼道：“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呀！这也太辛苦了。”

家人的关心总是能抚慰到人心，方远舟嘴角微翘：“晚上和雇主一起刷题，不累的。”

方爷爷想了想，又问：“那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吗？”

方远舟点点头：“差不多。他白天要拍戏，晚上才有时间刷题。”

“哦！”方爷爷叹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那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赶紧洗个澡，去睡觉吧！”

离开爷爷的房间，方远舟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

他去洗了个战斗澡，出来后拿干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然后把窗户打开。

外面的雷雨已经小了，雨后的夜晚凉风阵阵，吹着少年半湿的头发，也吹开了少年混沌的思绪。

他打开书桌上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在漫长的开机等待中，不禁想起了爷爷那句“不容易”。

当初王婶给他介绍这份工作的时候提过孟空似乎来头不小。

以孟空的背景，他应该不用努力便能一步登天。

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对，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方远舟觉得演戏并不轻松，甚至算是高强度的工作。

但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之余，孟空还保持着学习的热情，实属难得。

看来，他也不算纨绔。只是听王婶说他气走了好几个家教老师，自己还以为他挺难搞的，可见道听途说是不可信的。

随着耳机里开机音乐响起，电脑终于开机完成。

方远舟打开一个文档，里面并非空白。

别人都知道他理科好，但谁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写文的爱好。

从什么时候喜欢写东西的，方远舟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写文。

生活已经够苦了，就让他短暂地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以笔为舟，乘舟远上，去往幻想的天际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