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浓稠的白色，牛奶从天幕滚下来。走在漫无边际的世界里。光明和黑暗消失，只有一种几乎于母体的感觉。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只有混沌和平和。

玛丽安睁开眼睛，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有白色的，白色的，是乳，也是缩在椰子壳中的世界。

这是梦，一个更接近现实的世界。

玛丽安走啊走，一直看见时间的尽头，仿佛过去了上千年，岁月长河中绚烂的历史都化成了一缕烟云，她也被磨成了粉末，散落在空中，成为了白色。

光，光也是白色的。

玛丽安看见了光。

一个人站在尽头，她身后的世界是清晰的。

“你是我。”玛丽安开口。

银发的女人笑了。

“我知道你遇上了麻烦。”她说，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温和的母亲。

玛丽安伸出手，她触摸到了过去的自己。

原来是一面镜子，在镜子的另一边，玛丽站在那里，属于另一个世界，是她灵魂深处的一个角落。

“不，他死了，我知道我也会。”玛丽安充满了恐惧，她开始发抖，贴在镜子前，试图穿过镜子。

徒劳无功。

银发的女人满面愁容的望着她。

“你要相信你自己，我们并不会失败，只是需要冷静下来。”她说。

玛丽安靠在镜子前，坐在了下来，背对着另一个自己。她头发散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恍惚，眼见里流露出疲倦。她有些哑然，看着白茫茫的世界，陷入了呆滞的状态。

“你有属于你的力量，玛丽安，我们有很多的支持，格林也不会真的离开，他是个很狡猾的家伙，即便被扔到地狱里面也会爬出来，不必担心，至于这一世的父母，他们很强大，根本轮不着我们担心。”银发的女人伸出手，手穿过冰冷的镜子。

抱住了玛丽安。

玛丽安开始流泪，她很少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可现在，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自己的梦中，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委屈，想要试图发泄出来，哭出来，就算是没有回响也好。

这里不是空无一人。

即便外在世界毁灭，在我们的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也不会是独身一人。正如天空中不会只有一只鹰，影子不仅仅有一种形状。

“他真可怕，法亚尔，他是怪物。”

银发的女人抚摸着玛丽安的头发，拍拍她的背。

“怪物都有弱点，玛丽安，他在意的事物太多，而得到的太少，他将自己和现实隔绝，没有人可以走到他的内心里，这样的人，得不到支持，也了解不了世界。”银发的女人轻声细语，“被驱逐的人。”

“可是，你不一样，玛丽安，你得到了支持和爱，这是因为你也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你自己。法亚尔厌恶自己。也顺带着厌恶整个世界。”

“站起来吧，面对你的生活，我的勇士，你不必担忧，这个世界不会辜负你的。你也不会放弃生活。”

玛丽安站起来，她抽抽嗒嗒的朝向抹掉眼泪，泪水漂浮在空中，玛丽安回头看着镜子。

镜子里面只有她自己如今的模样。

浓黑的卷发，蓝色的眼睛，神气活现的脸。

银发的女人消失了，或者说她回到了身体里。在这里，在只属于玛丽安的世界里，她的确空无一人。同时也是坐拥天下，她不孤独，反而得到了太多，靠着生命力种出的森林。

鸟在嬉闹。

玛丽安睁开眼睛。

她看见白茫茫的世界，走到窗前，她看见了太阳，红的，暖洋洋的。

“春天，春天。”她说。

*

瑞文娜将信件放到一边，她站在书架前，看着自己整理好的笔记，装订成册的研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看起来真美，充满次序了的美。

她被关在圣城最好的房间，时间过去了小半年。

瑞文娜觉得很讽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有时间做真正喜欢的事情。

“他说的对。”瑞文娜说。

身边放着很多的书和研究的工具。瑞文娜像个学者一样生活。

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将生活抛到一边去。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平静，瑞文娜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点点的失去责任感，她丝毫不在意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的走向在这里半年里仿佛和她没有关系。

就连家庭也变得无关紧要。

瑞文娜被关在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她看着窗外的变化，听着街道上的世俗气，和一些年轻的学者交流，阅读先贤的作品。

在这个漫长的冬季，瑞文娜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不曾爱上权力的时刻，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女时期，那时也是在漫长的寂寞的冬季，北方的雪才是真正的凛冽，来势汹汹，将世间的一切都毁灭，留在一片纯粹的白。

瑞文娜喜欢白色，也喜欢盛开在冰雪中的玫瑰。

蓝色的玫瑰。

原本她以为过去的生活是一种孤独，现在，她发现，这才是一种快乐，她多希望和亚伯特永远的呆在冰雪的城堡里，在这个充满斗争的世界，轰轰烈烈的时代，她更喜欢旧时的梦。

“法亚尔更了解我。”瑞文娜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

春天要到了，她甚至看见了绿色。

这里原本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冬天，冬天还是来了，预示着马上就有新的时代。

“他要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圣母垂泪，瑞文娜望着远处的圣殿，这里曾经是她指挥天下的位置，现在看起来真碍眼。

“我多希望他爱自己的事业。”

她跪下来祈祷。

“献祭一个孩子。”

神低语。很多年前，瑞文娜以为玛格丽特是这个报应。

法亚尔才是。

神啊，总是在不经意间打败人类。

瑞文娜不认输。

“献祭一个孩子，然后，一切不会改变。”她说。

瑞文娜曾经读到过一则笑话，这原本不是一个笑话，可读过之后，她不停的发笑，在瑞文娜的世界里，这就成了笑话。

这则“笑话”原本是解释权术的，说的是，一个征服者要是想拿下一座城，得到城中人的忠诚，最好的办法是先派个狠辣的执政官，等这个执政官为非作歹一段时间后，激起民怨，作为正义使者的征服者将之处死，城中的百姓就会记得征服者的好，全然忘记是他带来的战争。

瑞文娜从前和丈夫从来不曾记起这个笑话。

法亚尔，奥斯顿，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瑞文娜清楚自己也是，亚伯特更是，包括可怜的玛丽安更是。

都在棋盘上。

哦，她开始演绎这个笑话了。

*

“滚。”玛丽安站在实验室前，这里连接着皇家图书馆，是官方的研究机构，现在被天神会的人把持着。

玛丽安一袭华丽的红裙，戴着银色的王冠，扫过挡在她面前的人。

“你们不过是我家的看门狗，狗有什么资格拦住主人。”玛丽安抬手，将两个人推到了墙上。

“殿下，这是摄政王的意思。”说话的是凯特。

玛丽安冷漠的看着对方。

“摄政王？”

说完，蓝色的火焰爬上了凯特的衣角，她狼狈的脱掉衣服，玛丽安轻松的解开门上的咒语，走了进去。

她走到格林的尸体边上，他的尸体被切割成两半，头颅另外放着。

玛丽安看着冰棺中的人，沉默不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最好你会活下来。”她说。

玛丽安将一颗魔法石放在了格林的身体里，又将尸体重新封印住。然后又施加了一道咒语。

“好吧，我的睡美人，你最好快一点醒过来，不然我会寂寞的。”玛丽安轻轻的抚摸格林的尸体，肌肤的触感很是奇妙，仿佛是在触碰海底的软体生物。玛丽安可以感觉到格林的血液还在流动，他身上的魔力还留存着。

玛丽安关上了冰棺的盖子。然后走出了房间。她将看门人的记忆洗掉，对于这些能力不足的魔法师，玛丽安处理的还是很轻松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伯特陨落。

玛丽安身体里关于死亡之神的力量更加充沛了。她需要试一试黑星剑，她要学会驾驭亡灵，以最快的速度。

玛丽安走下来塔楼，慢悠悠的晃荡到祈祷室。她的裙摆华丽的拖拽出动人的旋律。

玛格丽特公主是城堡里唯一耀眼的存在。

她是太阳也是月亮，是星辰也是夜幕，是大海也是花园。

*

法亚尔就在这里。她知道，他一定在这里，玛丽安的蜘蛛总是很聪明。

玛丽安走到法亚尔身边，和他一样跪在了神像前。

“你还是在参拜祂们，为什么。”玛丽安问，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是神需要我。我的小公主，永生族失去了人类是活不下来的，除非他们愿意永远的困在另一个时空里。”

“我们才是被困住的那些。”玛丽安道。

“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你最近很听话，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以为你会歇斯底里，和那些女人一样。”法亚尔睁开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怜。

玛丽安却没有搭理他，只是假装虔诚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