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极具威仪,穆归央跪在冰冷的太阶下,看不清上座之人的面容。
“你们兄妹两个,朕也好久没见了,在东南这么长时间,可还好吗?”
皇帝的话中带着点笑意,似乎真如关心小辈的长者一般,并未问政事,只是关心谢飞羽和谢飞燕的状况,还让他们此次回京多花点时间陪伴平定侯和夫人,一派慈爱之相。
大概是每个长辈的通病,或者是对平定侯府有所忌惮也说不定,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他们兄妹的婚事。虽未明说,但仍是希望他们此次回京就能定下来,说是了却平定侯夫妇的一桩心事。
但有没有别的意思,就没有人知道了。
谢飞羽倒还算好糊弄过去,但谢飞燕却有苦难言。她若是能如其他侯爵伯爵家的贵女一样,每日只等着嫁人也就罢了,偏偏还上阵杀敌,征战沙场。这一家子都如此骁勇善战,如何能叫皇帝不忌惮?
这二人与皇帝一顿扯皮,皇帝大概也知道此事急不来,点到为止,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过头突然道:“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衡明夫人’和‘行舟娘子’?”
穆归央和王容之赶紧又行礼问安,等二人行完礼,才摆摆手,客气道:“二位不必拘礼,听闻在东南一带妙福堂颇负盛名,朕也只是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开办出妙福堂。”
二人连忙又行礼又谦逊的表示,不是她们厉害,是圣上治理下的大云,海晏河清,四海承平,才能让她们有机会开办女学。总之就是以恭维为主。
出门的时候,穆归央出了一身的汗,见过大世面的王容之也是如此。她们对视一眼,有千言万语,但又默契地隐忍住,什么都没有说。
等几人出了宫门,谢飞羽偷偷给公公塞了个荷包,众人才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直到上了马车,离开宫门好远,穆归央才说道:“天爷,我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再也不去了。”
“不用说你了,我也发怵呢。”王容之接过话,拍了拍胸脯,似乎还有些后怕,“难怪都说皇权威严,可真是把我吓死了。你们兄妹俩见得多了,倒是不怕。”
谢飞燕压低声音,偷偷说道:“其实我们也怕得很,不过圣上对我们一向和颜悦色,时间长了就没那么怕了。其实别说我们了,朝臣也怕呢!每次若是圣上在早朝的时候发火,我爹回家也都是一副后怕的样子。”
“不过,我听说。”谢飞羽接过话头,罕见地带上了一副八卦的模样,“那位翰林侍读俞大人,就不怎么怕圣上,甚至还敢跟圣上据理力争,正言直谏。不过圣上似乎对这位俞大人很是宽容,即使惹圣上不高兴,也并未重罚过。”
穆归央摇摇头,仍是心有余悸:“翰林院的大人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不过是白衣罢了,焉能不怕?”
众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把这桩事忘了。等回到平定侯府,一打听才知道,穆归秋又带着王遇安跑出去玩了。
东南虽繁华,但到底与京城不同。他们俩小小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除了真有正事,没人能栓得住他们。谢飞羽有军职在身,明日就要早起去上朝,听闻他们又跑了出去,恨得牙痒痒。
穆归央她们三个虽清闲,但也有正事要干。女学还是要办,可现在不比在东南,先生又只有她们三个,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只能从四书五经和术数开始教起。
在东南的时候,因为年龄不一,有许多有“手艺”傍身的人能开授新的课程。比如有绣院里的绣娘,开设刺绣课程。艳欢楼里出来的那些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也样样都会,不少人想跟她们学,穆归央便也想办法,专门开设了一门课程。
所以,妙福堂现在已经进入了必修选修相结合模式。
必修,就是四书五经,术数和书法,至于选修,那可就多了,刺绣、音乐、绘画、骑射……总之只要你想学就都有人教你。
但她们如今在京城,便处处都有些困难了。
穆归央甩了甩脑袋,说道:“别想这些了,先玩够了再说,不急于一时。”
她们欢呼一声,换了身便装,就上街去玩了。
谢飞燕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善味居定了包房,一路走一边说道:“善味居的菜可谓一绝,我刚到东南时,除了母亲的手艺,就想着这一口呢!”
众人也不跟她客气,七七八八点了不少菜,还要了几道点心。穆归央见菜单上有糖糕,也咬了一份。
她向来爱吃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大家都已见怪不怪,不仅糖糕,什么样的糕点,她都吃得下去。但要数最喜欢的,还得是糖糕。
点心早早的就端了上来,穆归央咬了一口,眼睛放光:“好吃!不甜!”
若要是从前,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问一句,既然不甜,又有什么好吃的,吃糖糕不就是要吃甜的?
但纪念下来,众人早就知道了这个“不甜”的意思是甜而不腻,穆归央虽好吃,但极为挑嘴,甜度太高不吃,太低也不吃,只吃那种正正好的甜度。
她吃了两块垫垫肚子。善味居不愧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人多的很,若不是谢飞燕定位置,怕是吃不上了。菜也上的极慢,穆归秋和王遇安都到了,菜也还没上齐。
穆归秋细心地给王遇安擦了汗,说道:“这善味居人可真多。”
“那是,许多的达官贵人都来这里吃饭呢。”谢飞燕扬扬下巴,随手给穆归秋夹菜,“尝尝这个冰糖肘子,你平日不是最爱吃了,看看和府里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穆归秋拿起筷子,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说起来,隔壁是哪位大人?看着很是朴素,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用餐,若不是听小二提起,我都不知道那是位大人。”
“不知道,每日来善味居吃饭的官员多的很,但一个人来的,还真不太清楚。”谢飞燕摇摇头,觉得菜实在是美味,高兴地催促着大家多吃点。
王遇安正是不好好吃饭的年纪,吃了几口就不老实地东张西望起来,伸手要拿点心吃。王容之懒得应付她,见她要吃就递给了她一块。
那糖糕长得实在诱人,晶莹剔透,均匀的切割成菱形,上面还洒落着点点桂花,一口下去,清甜软糯,小姑娘喜欢,连吃了好几块,才被王容之制止:“不好好吃饭吃这么多点心,已经吃很多了不许再吃了。”
王遇安瘪瘪嘴巴,小脸皱巴巴的,很是委屈。
众人回头看过,那份糖糕,被她吃的不剩多少了。可怜穆归央还没怎么吃呢。
穆归央赶紧哄道:“好了好了,安安乖乖吃饭,你若是喜欢,咱们再要一份,打包带回去吃,好不好?”
“那好吧。”小姑娘似乎仍有些不情愿,但听闻此言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自己认真的吃着碗里的菜。
穆归央转头叫来小二,再把那份糖糕打包一份。
没过多久,小二进来,颇带歉意的说道:“几位客官,今儿实在不凑巧,糖糕最后一份让其他客人点了去,您几位若是愿意,等糖糕又有了,我们再给您送到府上。”
本不是什么大事,穆归央虽觉得可惜,却也无话可说,只好哄着王遇安道:“等回了府上,咱们再叫府上的厨子做,好不好?”
王遇安虽是点头答应着,两行泪水却从眼中流了下来。
眼见王容之又要发火,穆归央连忙抱起王遇安,说道:“安安不哭,外面养着几条锦鲤,小姨带你去看好不好?”
这几年,王容之独自带着王遇安,家里经商事情又多,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王遇安性子又跳脱,难免火大些。好在他们平日里也总劝阻着,把一大一小也分开冷静些,就像今日这样。
善味居的大堂设置成小桥流水的模样,外围养着几条锦鲤,颇为漂亮。穆归央递给王遇安一把鱼食,温声问道:“安安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吃不到糖糕不开心?”
王遇安还在抽抽嗒嗒的掉眼泪,闻言只是倔强地摇摇头,带着些气的把鱼食扔进水里。
“没关系的安安,其实我也很想吃那个糖糕,真的很好吃,说不定就算让府里的厨子做,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味道来。”穆归央给小孩顺顺气,循循善诱道,“但是如果安安想吃的话,觉得委屈的话,不能自己偷偷哭,要和我们讲,我们知道了安安为什么不开心,才可以想办法,对不对?”
王遇安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说好了要有糖糕的,突然没有,我当然觉得委屈。只是我虽不懂事,也知道不能在此时任性。我只是有点伤心,有点委屈,控制不住而已。”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穆归央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尽管知道事情已经定局,无可奈何,但仍感到伤心感到难过,感到委屈。但父母只会说“不是你自己也愿意了吗耷拉个脸给谁看呢”或者“差不多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
那个时候的她很是不解,为什么明明已经同意了,为什么明明已经给了他们想要的,但自己却连一点表达不满的资格都没有。
明明已经违背自己顺了你们的心意,为什么却还要要求我喜笑颜开心甘情愿呢?
穆归央安抚王遇安道:“安安,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怪你,因为糖糕没有了,我也感到很伤心,伤心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况且阿娘还训斥了你,可是你只是想吃糖糕,也乖乖吃饭了,但阿娘还是要训斥你,所以也很委屈,对不对?”
似乎是被说中了,王遇安又开始劈里啪啦的掉眼泪。
穆归央轻叹一声,安慰道:“但是有一点,一定不要自己偷偷难过。阿娘辛苦,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做,但阿娘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不听你好好说话的,好不好?”
鱼儿甩了甩尾巴,朝远处游去,王遇安终于真情实意的点了头。
穆归央站起身,瞥见角落里闪过一片青色的衣袍,再想细看,却早已没了人影。
他们回去后,见王容之脸色也缓和下来,见到王遇安,主动朝她道了歉,并保证不会再胡乱发脾气。
显然是谢飞燕他们劝过了。
王遇安也一脸歉意。母女二人把话说开,重归于好。
正在这时,却听见敲门声。进来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朝几人行了礼,才缓缓说道:“我们家俞大人听闻世子也喜欢这糖糕,不愿夺人所好,便遣小人送来。”
食盒里,是一份完完整整的糖糕。
小鱼(咬牙切齿):世子喜欢的到底是糖糕,还是那个喜欢糖糕的人?
第30章 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