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叶公司一向以效率至上，计划从提出到落实决不会有拖延。

用一到三个工作日的时间详细讨论，细致审批？那不可能，这里没人能言之凿凿的保证一天后的自己还活着。

故而塞恩思当机立断决定在第四十三天正式开展罢工，那怕她的罢工游行队伍中仅有四位员工与二十七名文职加入，规模并不算庞大，很难在一开始对主管的工作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

每天工作开始前，主管都会打开职员的部署界面，依次审阅每一位员工的资料详情页，检查他们身上的装备与饰品，并根据这些信息更好的安排员工们的工作。

主管一向记忆力绝佳，尤其是在自己关注的方向——他一般情况下不会记混员工的资质与能力偏向，但由于TT2协议与“转性魔镜”的存在，每日工作前的情报复核工作仍旧不可或缺，以免出现记混了过往记忆库的资料而导致意外事故发展，或是重复派遣已成功刷取到相应饰品的职员进行无资质收益的异想体工作，平白浪费有效劳动力资源。

相较于员工，文职的人数虽然更多，但主管在他们身上花费的心力却更少。

主管只会花几秒钟的时间点开他们的资料扫上一眼，确认他们身上存在EGO装备，不会考虑他们的资质与所穿戴的装备是否足够契合，也不会考虑文职们的连续工作计数与部门增益积累情况，仅根据他们的综合评级安排今日的轮值部门。

就连开工前检查文职EGO装备穿戴情况的习惯都是这两天新养成的——在研发部核心抑制达成前，有些EGO装备哪怕一直放在仓库里积灰主管都不会舍得给文职穿。

文职死了也就死了，若是连带着那些没被收容在公司里的异想体的EGO装备折损可就亏大了。哪怕仅是低阶EGO，有着轻微强迫症的主管也不想看到仓库里有缺位。

而在今天，主管在职员的部署界面中发现了一点新东西。

塞恩思、费兰、西尔维、黛薇、米德莱斯这五名员工的头像像是被笼罩了一层的暗红色的薄纱，点击头像也无法调取出与之相对应的实时状态数据，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WARINING（警告）弹窗。

【检测到Laborer状态异常，建议即刻展开抑制，以免异常状态扩散】

看来他们便是那几个公开宣布罢工的员工。主管想，随后便想要拖动他们的头像将这些宣布罢工的员工调到一个部门以方便管理，却只得到了一个新的警告弹窗。

【Laborer状态异常，调度指令无法正常下达】

宣布的罢工的员工拒绝听从主管的调令，十分合理，主管对此接受良好，检阅了一番剩余未罢工员工的状态便切换到了职员们的部署界面。

十乘十的全局概览图，每一名文职都只能分到一个小小的格子用于展示自身实时状态的缩略图标，而那些被穿在身上的各式EGO装备着成为了文职小人们身上的点缀，让这张图表变得异常花哨。

包括“血之渴望”、“割腕者”、“粉碎机MK4”在内的一众EGO护甲都有着大面积的红色元素作为点缀，但文职们的格子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被笼罩上红色的薄纱，一个个点击过去检查状态栏也均显示正常，所有的调度指令也都收获了正常的反馈。

可主管分明记得他在昨夜的监控中看到有不少文职响应了塞恩思，比如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主管不记得了。

主管记得安吉拉详细整理了塞恩思鼓动职员的全过程，将那些监控群标记并备份，还将所有的职员的反应与发言全部整理成为文字稿，把所有明确表示要加入塞恩思的职员标红，并在附录中附上了这些职员的详细信息，包括入职前的身份信息与入职后的工作记录，内容详实，分类明确。

安吉拉提交的报告中明确提及：文职们并不像员工们那样勇敢，即使已经决定加入罢工，但当周围不存在能够为他们提供庇佑的员工时，他们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罢工状态，暂且服从主管的安排。

但主管不记得了。

他脑海中有关“第一个响应塞恩思号召的文职”的印象只剩下了“银河之子的朋友”与“红低白高低正义”的关键词。

这名文职叫什么？为什么会第一个响应塞恩思的号召？又是因为什么和“银河之子”成为了朋友？他想要从塞恩思的行动中得到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全被主管下意识地归结为无用信息，看过就忘。

哪怕此刻的主管已经通过“小小银河”的使用者这一关键信息找到了那名名为泽维尔的福利部文职，他也依旧无法借助文职管理界面上详细的职员信息对应上昨夜从监控中看到的那张脸。

状态栏中的泽维尔小人一脸平静，平静地展示着自己的各项信息，与昨夜那个撕扯着头发神色凄惶的泽维尔相比乖巧得像是个假人，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怖谷效应。

主管闭上眼，呼吸有一瞬的粗重。

不仅是泽维尔，他同样不记起除塞恩思之外的四名员工是为了什么加入的罢工。

费兰，荧光孢菌套的白伤辅助，正义属性偏低，但工作效率还行，近期在惩戒部工作可以多压迫一下“阴”提一下攻速；西尔维是中央本部的员工，昨天刚照了一次镜子，精神之有些偏低了，今天本该多刷些洞察工作拉一拉；黛薇昨天也照了一次镜子，随机出来的属性还不错，配合着目灯的抗性参数，只要不遇见少数的魂伤怪都能很轻松地给后排的爱慕套若溪抗伤打辅助；米德莱斯，少数EGO不成套的员工，原定在今天派去“白夜”所在的走廊值班，和另一位员工轮换着听“白夜”布道刷饰品……

他记得费兰的名字，对西尔维的成长路径有着明确的规划，知道知道该给黛薇派遣什么样的工作能够得到收益最大化，但却不清楚米德莱斯为什么要加入塞恩思的行动。

他们在公司里是否有自己的朋友？有没有兴趣爱好或是习惯偏好？更喜欢执行哪一种类型的工作？有没有想要达成的期望或是追寻的目标？

主管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员工。

就连塞恩思，主管对她的印象也依旧是战力超群的好用员工，反叛的行径无法让他感到被威胁，不曾想过要收缴她的武器，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期待着来自她的反击。

主管记得他手下每一位员工的名字和对应的所属部门，记得他们使用的EGO装备的各项属性，记得他们手中的武器能造成何种伤害攻击距离几何，记得他们身上的护甲的各项参数，能够在开工前的工作部署阶段更新自己的记忆记下他们所有的最新资质数据，能够在危险降临时快速心算出员工遇敌后的胜率……

其他的，主管一无所知。

他命令安吉拉关闭了监控中的认知滤网插件，让那些三头身的Q版职员小人拥有了人类的血与肉，也不过是为了在使用处决弹时能够更精确的瞄准，避免误伤文职堆中被“白夜”标记了的使徒。

在主管看来，监控中那些会哭会笑的职员仍旧是一项项数据化的标签。

他看不见清扫完尸体的迪亚会闷闷不乐，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角落狂吃重口味的零食却不肯喝水，附近明明有垃圾桶却偏要把垃圾往“笑靥”的大嘴里丢，黑着脸看巨锤呸呸呸地往外吐塑料袋。

他看不见工作结束后的艾米莉亚会缩着身子窝在单人小沙发上编头发，把三股辫拆开重新编成四股辫，严肃认真地在发尾末端用自己最喜爱的发带系蝴蝶结。

他看不见埃罗尔会刻意记温妮莎去健身房的时间，跳到她的面前展示自己的肌肉。一旁的约瑟就在那里吹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温妮莎和埃罗尔打起来。

他看不见吃完了自己从外面带来的糖正在难过的约达被喜欢自己做饭的麦克斯威尔拉去了厨房，大半夜不睡觉拿着铲子搅糖浆，最后做出来一盘能粘掉牙的苦涩糖果，最终收获两个龇牙咧嘴却笑不出声的蠢货。

他看不见若溪在一番纠结后又换了一个发色，然后被身旁举着镜子的梅莉善意提醒频繁烫染并长期扎双马尾的女孩将会面临发缝处斑秃的严重后果……

他看不见……

可他明明什么都看得见。

无处不在的监控二十四小时注视着设施中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一处昏暗的角落能够避开主管的探视，每一名职员的嬉笑怒骂都能被主管尽收眼底。

主管的眼睛无处不在，是他主动选择了视而不见。

在主管眼中，职员们是光之种计划的试验者，是铺垫救世之路的祭品，却唯独不是拥有自我与未来的人。

塞恩思说得对，他从未把他手下的职员当做人。

那又如何呢？他从未否认这一点。

他继承了卡门的愿望，但他不会成为卡门，太过柔软善良的人无法肩负起希望的重担。

主管睁开了眼。

“来吧，向我证明。”他对笼罩在血雾中的塞恩思说。“作为人的你们能否比乖顺的工具为我带来更高的价值。”

主管要的只是结果。

若完成“Laborer战”带来的核心抑制奖励无法达到他的期望预期，主管会干脆利落地命令安吉拉结束这场闹剧（删档），并彻底断绝塞恩思在未来搅风搅雨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