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PUA大师呢!”琴闵又喊了一盘牛肉,“别想揣测我!”
她把一整盘牛肉下进锅里,五秒后捞起来全夹到自己碗里,挑衅地对甘婧说,“就不给你吃,都是我的。”
“……”甘婧把虾滑和海带放进锅里,淡淡地说,“哦。”
琴闵见甘婧这样波澜不惊,心里更不舒服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甘婧摸不着头脑。
“你为什么喜欢观察别人。”
“因为长了眼睛。”
“呵。”琴闵笑出声,“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样?”琴闵搅动碗里的牛肉,等待甘婧的回答。
“你对牛肉有一种心理上的匮乏,说明以前有人限制你吃牛肉。”甘婧观察琴闵的表情,见她低头没说话,便继续说,“很多家庭平常不买肉吃,猪肉都不舍得花钱的话,牛肉更是不会去买。”
“那你见到牛肉可能是在电视里,也可能是在酒席上,或者是看到了别人吃,又或者是家里偶尔买了一次。你吃了牛肉,又或许没吃到,但你被人批评了,这在你心里留下了难堪的回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不能因为我单纯喜欢吃吗?”琴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中透露出防备。
“那为什么自己从来不买呢?”甘婧压低声音,“跟牛肉长时间相处让你很难受吧?你不是在享受它,而是想快点让它从你眼前消失。可即便它进到你的肚子里,你吃到的依然不是那块牛肉。”
“或许我背地里买过呢?你没看到不代表我没买过。”琴闵双手环胸。
“你要是真喜欢吃牛肉,怎么会让人看不出来呢?”甘婧笑,“你容易被激怒,情绪流于表面,你不是那种城府深的人。”
“对了,你现在的动作有防御的含义。”
琴闵松开胳膊,右手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牛肉一口塞进嘴里,她咀嚼着牛肉,面无表情地看甘婧,直到将牛肉咽下去才开口,“你的脑子很有用,但你把话说出来会显得你很愚蠢。”
“愚蠢?”甘婧笑着摇头,“不把话说出来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话……把话说出来就是更倾向于知道答案。你没玩过打地鼠吗?在洞里很安全,但是偶尔出来冒个头会很刺激。”
“哈哈。可知道答案又能怎样?”琴闵用漏勺捞起虾滑,放进特意调好的酱汁里裹上料,一口下去,弹力十足。
“更新脑子。”甘婧手指点头。
“这需要观察具体的人吗?书上什么没有?”
“书上写的是过去的人,而我观察的是现在的人。”甘婧用纸巾擦嘴,“书确实有用,但是书里的知识有滞后性,还会受写者的主观影响。”
“看书需要批判性接受,观察也要批判性接受,所以……”
“因为观察人实时所以选择观察人?”琴闵挑眉。
“不,决定因素是小时候没钱买书,能看的书很少,只能观察活着的人,所以习惯了。”甘婧摊手,“当时没有选择权,但现在有。可我为什么要二选一呢?我既要看书,也要观人。”
甘婧笑得很狡猾,“做人不能闭门造车,不然别人都用上枪了,我还拿着锄头呢。”
“学生手里流传着很多书。”琴闵说。
“书少人多,哪里能轮得到呢。”甘婧回想起在同学们手中流传的书,还有订阅的学生报纸,“高中体育课我就坐在阅览室看书,还没看几篇下课铃声就响了。”
“上网也能看书。”
甘婧摇头,“家里只有一台电脑,要知道资源的分配是按照等级来的,作为家里等级最低的女儿,哪里能尽情玩电脑啊!”
“你家没人知道你喜欢看书?”
“知道了就会买给我吗?”甘婧问,“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她们不愿意在女儿身上投钱的。在他们心里女儿怎么样也比不上男儿。”
甘婧回忆起往事,“我小学时,我爸经常打我妈,我哥毫不在意她,但我很心疼她。每次我爸打完我妈后,我就会偷偷在他的水里加点东西,他喝下后有时会睡一天,有时会头晕目眩,久而久之他不敢打我妈了。”
“你在水里加了什么。”
“药。”
“什么药?”
甘婧摇头,“不知道。”
“你自己下的药,你怎么会不知道?”琴闵不相信她。
“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还小,不认识上边的名字。”甘婧认真地说,“你知道药名总是奇奇怪怪,不是小学生能认识的字。”
“药是从哪来的?”琴闵问。
“垃圾堆里捡的。”甘婧说,“当时村里有个老年人去世了,他家里人就把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扔在垃圾堆里。”
“捡的药你就敢给你爸吃!!!”琴闵捂住嘴巴,甘婧总是默不作声地做出惊天动地的事。
“那咋了?他一直打人肯定是生病了啊,我捡药给他吃怎么不算孝顺呢?而且他吃了药真的不打人了,这不是药到病除吗?”甘婧没觉得哪里不对,“他们都要感谢我。”
“这也行?”琴闵为她的逻辑折服,“你这……你,你确实是神医!但你不怕你爸去医院检查?万一他查出来什么,你就惨了。”
“也不能算神医。”甘婧叹气,“我要是神医一定先治我妈。”
她又像看白痴一样看琴闵,“哪个穷人喜欢往医院跑?你以为医院是救济仓啊!在医院查什么都得花钱的!”
琴闵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下手比我狠。”
“我当时只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而已啊。”甘婧心疼自己,“什么都需要我做,没人把我当孩子。”
甘婧语气沉沉,“昨晚我妈来找我……”
“要钱?”琴闵猜测,“肯定是来要钱的,好事儿可轮不到我们。”
“差不多。”甘婧的头靠在窗户上,她俯瞰马路上的汽车,“我把她骂走了。”
“我预感到她会来找我,我甚至早就想好了要怎么骂她,我明明可以不停歇地骂她几十年!可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开口的欲·望。”
甘婧垂眸,“当你对一个人还有期待的时候,你会和她争吵、辩论……可当你对她彻底失望的时候,唯有沉默。”
“我在家时一直声嘶力竭地和她吵架,我的声音粗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一直在反对不平等的环境,可没有用,她把我当马戏团的猴子耍。”甘婧自嘲,“我的愤怒在她眼里是可笑的。”
“这次见到她,我发觉我和她该吵的架已经吵完了,我明显地感觉到我们没有情感的连结了,我和她现在是两个人,不是‘母女’。”甘婧长长地叹气,“我想,我们的缘分彻底断了。”
“将来还得养老。”琴闵说。
“不给。”甘婧直接说,“就算打官司也不给,随便告,我一分也不会出。我的钱撒着玩也不会花在她们身上。”
“这也挺好的。”琴闵捞完锅里的菜,又加了两盘肉,“这么年轻就能看透社会的陷阱,以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说实话,人会同情被拐卖的女人,却很少同情被轻女重男的女人。实际上和被拐卖的女人比起来,我们也就是没有被这个家庭性·侵,也没在这个家里生育罢了。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因为我们要等长大后被‘卖’给另一个家庭。除此之外,在干活方面我们和被拐买的人也没啥差别。”
“嗯。”
火锅里的肉翻腾上来,琴闵把火锅关掉,“你怎么不吃了?”她问甘婧。
“吃饱了。”甘婧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这么大个人吃那么点,和用一节五号电池驱动电动车有什么区别?”琴闵捏着鼻子说,“电量不足,请充电!”
“……”
琴闵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你为她伤心就是闲的,你打她一顿就好了。”
“打了。”
“那你还在想什么?”
“被情绪反噬了吧。”甘婧分析道,“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没事,情绪上就是有事的。只能等它平稳度过。”
“明明有情绪却假装自己没情绪的人,最容易得抑郁症。我在这种家庭里生活却没得抑郁症就是因为尊重情绪。很多人会为了母父压抑自己,骗自己有亲情。但我不会,亲情没有就是没有,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尊重事实,不欺骗自己。”
“以前我骂你你不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吗?”琴闵说。
“你骂我?”甘婧回想了一遍,“哦——你骂我,但你太蠢了,攻击力太弱。杀人要诛心,骂人也是,你一拳打到了别人的铠甲上,那就只有你一个人受伤。”
“……”琴闵尬笑。
“也可能是我耐性太高了,我从小听我妈辱骂我,让我去死之类的,我十几岁就对这个免疫了。”甘婧捧着自己的脸看琴闵吃饭,“那些二三十岁还因为一两个人骂自己就哭的人,真是过得太幸福了。我没办法同情她们,看起来就很脆弱的样子。”
“所以要怎么骂人才能诛心?”琴闵眼睛来回转。
“骂男包妈的男儿早死,骂学生考试不及格,骂老人身体不健康,……”甘婧说,“每个人都有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骂人时要诛杀的‘心’。”
琴闵若有所思,她蠢蠢欲动地看着甘婧。
“你最好有那个实力。”甘婧温柔地笑。
琴闵抿唇。
晚上回去,甘婧注意到新来的邻居家门口有一双崭新的男鞋,“也不知道邻居是女是男。”
她开门进去后没开灯,径直走到窗前,一股以往没有的浓烈香味飘散在空气中,甘婧打了个喷嚏,说,“女人。”
“呵,在门口放的男鞋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更没有脚臭味儿,洗衣服用的是有浓烈香味的产品,真是顾头不顾腚。”
片面地按照网上的建议来,没有一整套完整的行为,不仅容易暴露自己,还露怯了。
甘婧仰倒在床上,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发呆,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神色。
她把过去又回忆了一遍。对甘婧来说,如果一件事让她痛苦,她就会反复回忆,一遍遍脱敏,直到这件事无法对她造成伤害为止。
不久,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甘婧侧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男包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