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东边小窗照进屋内,沈明宜睁开眼,披上月白色长袍,青色发带松松地束着长发在身后。推门而出,四下无人,慢悠悠地走到柴房,见灶上的壶中有热水,便用来兑水洗漱。锅里温着饭,他用完饭后就开始四处闲转,对这小院又有了新的认识。
牛棚的后头有用竹子围成的篱笆,留了一个小竹门,通过小竹门,下十来个台阶,就到了坡下。整处农宅,不是靠着田,就是傍着林子,只有远处隐约可见几处农舍,果真是桃源般的存在。
眼下无事,精神头正好,便穿过小竹门,下了坡,沿着田埂往北随意走着,嘴角带着笑,东张西望,好不新鲜。没过多久,他似乎听到了汩汩的流水声,于是加快了脚步。果然,没多久,一条河流就出现在眼前,河面不算宽,上头还有一座小桥。
踏上小桥,四面环顾,欣赏着眼前的风景。突然,远处岸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辨认下才发现,那不是赵青吗?
他似乎在钓鱼?
晚点有鱼汤喝了?
沈明宜眉眼弯弯,慢慢地踱步过去,赵青还没发现有人在靠近,他在盯着河面,面无表情。越来越近,他终于发现了来人,侧过头安静且长久地注视着。沈明宜被这样的目光瞧得有些心跳加快,他朝赵青微微一笑,在距离一丈远时,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河面的水流和河岸的垂柳。虽然眼下是枯枝,但春天一来,它们会发芽,抽枝,柳絮漫天飞舞……一定很美。
他又看向赵青,想知道他钓到几条鱼?大鱼还是小鱼?他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身子,趁机往小木桶里瞄了一眼,表情瞬间凝滞。里面竟然一条也没有!怎么会!
由于他突然凝固僵硬的身姿,赵青注意到并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沈明宜只好保持微笑,并表示自己还要再四处转转,随之溜之大吉。
长发飘动,身姿轻灵……在他身后,赵青的眉眼染上了笑意。
沈明宜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座小山的背面,这小山想来就是自己屋后的那山。小山上树木众多,光秃秃的枝桠直插云霄,乌鸦隐于其中,发出响亮的鸣叫。前头有一座简陋的小木桥,沈明宜通过木桥来到林子里,慢慢地走着看着,踩着落叶发出细碎的声音。抬头望着天,一朵巨大的白云在头顶上移动,旁边跟着几朵小云,沈明宜笑了。这里很是惬意,索性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
从林子中出来,又在河岸走了挺久,远处的几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沈明宜觉得差不多得回去了。
爬上坡,推开小竹门,绕过牛棚,他回到了小院。
有沉重的声响回荡在院中,他在仓房前瞧见了赵青。赵青正背对着他劈柴,动作流畅,充满爆发力。沈明宜捏了捏拳头,默默地回到屋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一本《千字文》。在学堂教书时,用的启蒙书就是这个,他翻了几页,又满意的合上了。
找个机会吧!
他从小箱中翻出一些茶,走到柴房想拿热水泡茶喝,竟闻到极香的味道!掀锅一看,是鱼汤!一条大鱼,还有几条差不多大的鱼。在自己散步的时间里,他竟然钓到了这么多的鱼!
沈明宜望向小窗,这个角度看不到赵青,但劈柴的声音浑厚且清晰,他心里美滋滋的。
午饭是在树下用饭。沈明宜看着眼前的一大盆鱼汤和鱼肉,再看看赵青的那一碗,内心有些哭笑不得。二人刚要动筷,突然篱门那传来略显稚嫩的一声“赵大哥”,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赵青放下筷子走过去。
沈明宜看着离去的高大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捞起一块鱼肉,快速的塞到了对面的碗里,眼见人就要走回来了,赶紧低头假装专心吃鱼喝汤。因此他错过了赵青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化。
鱼汤鲜美,虽然只加了盐和少许姜丝,味道却好极了!
沈明宜吃得干干净净,很是满足,但他有点太撑了……于是,饭后他就绕着小院踱步消食。赵青则开始从井边往柴房里挑水,随后又往小屋挑水去。沈明宜想到了什么,面色由白转红又转白,捏捏自己的指尖,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赵青路过时疑惑地瞧了一眼。殊不知此时的沈明宜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我也得在那露天的竹屋沐浴吗?那,那……
终于,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在赵青折返时,拉着他的水桶,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地问道:“有,有没有那种,很大很大的木桶,沐浴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沈明宜的脸发烫,眼睛盯着地面,见赵青浅浅的影子抖动了一下,又侧了方向,瞬间,他的脸更红了。他微微抬头瞄人,见赵青一副沉思状,然后他把木桶放在墙角,走进西屋拿了一串钥匙进了仓房。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大木桶出来了,沈明宜赶紧过去搭把手。二人合力搬到井边,赵青又从大水缸舀水洗刷,沈明宜表示自己来刷即可,赵青点点头,又继续往小竹屋挑水。
这是一只陈旧的木桶,看着好些年未使用了,也许是赵青少时所用。听赵伯的意思,赵青十四岁失去双亲后就独自生活,在这一方小院,他是如何度过那些难过的日子?十四岁的少年人,体格尚未完全长开,却要面对繁重的农事,那时他是如何想的?沈明宜心里有些难过,不自觉地停下洗刷的动作。赵青已挑完水,回到仓前继续劈柴,毕剥声拉回沈明宜的思绪,他偷偷地瞄一眼身后高大健壮的身影,心情又明朗起来。
他平安长大了,那就好。
桶已洗净,但需用水泡一段时间,便还是放在井边。沈明宜有些乏了,他从小屋搬出一把椅子,想着坐一会儿休息好了,不成想竟累到睡着了!过了好些时间,赵青劈柴完走过来一瞧,沈明宜身体歪在一边半靠着椅子半靠着墙,乌黑的长发顺服地垂下,差点就接着地面。赵青皱了皱眉头,小拇指颤了颤,握成一个拳,又松开了,终于拍了拍沈明宜的肩膀。
沈明宜眨巴眨巴朦胧的睡眼,迷糊地说道:“我睡着了啊?”
他试图站起身,却踉跄了一下,赵青及时地扶助他的双臂。
“多谢你。”
待头脑清明了些,终于感觉到一丝丝冷,喉咙也发干。他暗道不好,咳疾刚愈,不会重来吧?他走进柴房想找点水喝,却见赵青在切姜丝,面无表情。
这是要做姜汤?给自己的?
沈明宜猜对了,之后他乖乖地喝下一大碗姜汤,虽辛辣,所幸里头加了红枣,他把红枣留到最后才吃,甜甜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赵青指着屋子,又比了个睡觉的动作,刚给人添了麻烦的沈明宜猜他是想说让自己去屋里睡觉,便羞愧地红着脸点点头,去了。
赵青见人进了屋子,便从仓房拿出竹条,在院中坐着编竹篓,动作熟练又平稳。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冬日没有农事要做的时候,他就开始编各种竹制品,回头有庙会还能拉一车去卖。
沈明宜睡了一个时辰左右,起身坐在桌前,他从书堆中选了一本话本子翻看。由于内容有趣,他看得投入,丝毫没留意屋内的光线逐渐暗淡。突然,一盏油灯递来放在桌上,沈明宜抬头一瞧,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近在咫尺,烛光跳跃,朦朦胧胧。
“有劳你了。”沈明宜道谢。
赵青点点头,瞥了一眼堆满书籍的竹榻,走出屋去。
夜深后,沈明宜见赵青进了屋睡觉,悄悄地跑去柴房烧水洗澡。桶很大又重,就算是空的,想搬到小屋里也挺费劲的,更何况还要提水装桶,这可真是令人伤脑筋。也许是声响太大,赵青披了件外衣出来查看,只需一眼便立马明白。动手帮忙把桶搬到柴房,注入清水,注入热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他就回屋子去了。杵在一旁的沈明宜脸色泛红,慢腾腾地回屋取了衣物,又解了衣物,将自己下巴以下全泡进热水中,不一会儿,连耳根都是红的了。
天气冷,水凉的也快,沈明宜快速擦干穿好衣服,推开门正准备倒水到水沟里,却见赵青又出屋来了。
他怎的还没睡!
赵青手脚麻利地倒完水,把桶放到檐下晾着,又进屋去了,其间甚至没瞧一眼沈明宜。而此时的沈明宜,羞得熟透了!
浑身带着微润的水气,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越想越羞,这人是守着自己洗澡等倒水吗!摸着自己的脸颊,烧得很,胸口还在扑通扑通狂跳,眼睛死盯着桌面一角,头开始痛起来了。哎——罢了罢了,睡觉吧。一股脑躲进被子里,左滚右滚,左滚右滚,许久之后,才去见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