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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净居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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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橹坏了。

周、谢二人只得在做好新的船橹之前先在千灯镇的河畔短暂地再留上几日。

谢寻微不愿意全然依靠周放鹤和他的荷包度日,于是她先是坐在岸边钓了一天的鱼,又是央求着镇子里的阿婆教她编了一天的竹筐。

下了几天的小雨,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晴天,天空蓝的清凌凌的,像一块刚染好的布。

周放鹤本想自己上山打点野鸡野兔,再捡点各式的果子、菌子回来给谢寻微解闷。不料谢寻微将洗好的衣服整齐地晾在岸边后,就自然而然地系好襻膊、背起竹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了。

前两日刚落过雨,山间的路难免泥泞湿滑,一些坑坑洼洼里的积水还没干涸,一番风摧雨折后里面又落了不少树叶草枝,行走间便连同湿泥一同粘在鞋底。

谢寻微背着昨日新编的竹筐,小心翼翼地跟在周放鹤的身后,二人虽尽可能地挑一些高处走,可走着走着,脚下还是愈发沉了。

“小菩萨,跟紧我,别走丢了。”周放鹤拨开草丛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谢寻微有没有跟上。

小菩萨是周放鹤根据“阿菩”给谢寻微取的外号,谢寻微追问了很久,周放鹤都说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就像谢寻微叫他“狐狸君”一样,方便称呼时区别于旁人罢了。

沾着露水的草尖擦过谢寻微的裙摆,裙摆与花均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将肩上的绳子挪了挪,衣料下原本还有结痂的箭伤,如今叫绳子一磨,总觉得痒痒的,不大舒服,其实她心里还隐隐担心,结痂一掉就留下一道长长的丑陋疤痕来……

周放鹤突然停下了。

他抽出匕首弯下腰,避开尖刺,对着一株株不知名的花草的根部又狠又准地割了下去。

“这些都是能吃的吗?”

谢寻微疑惑地看着周放鹤手上动作问道。

周放鹤就地蹲下,将手里方才割下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遍,又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左右两个圈。

他将手中的花草分类放在两个圈内,拿起左边圈内的草耐心讲道:“这个是黄花苜蓿,叶片呈羽状,叶子多为三片,花呈黄色,可以炒来吃或者做包子馅。一般只有二三月才有,因此地是山的阴面,所以这个时节还能摘到。”

他又捡起右边那个圈里的草,将两者对比给谢寻微看,“这个叫马齿苋,茎部圆通,呈紫色,而其叶柄极短、叶片肥厚,民间多叫它‘长寿菜’,是清热解毒的良药,煮汤较好。”

他低头又环视一圈,从里面挑出一个不大一样的嫩芽,“这个是芦芽笋,虽然有点老了--”他飞快地将外皮剥净,又道:“但这个茎部还可以吃,焯水之后炒肉味道最好。”

周放鹤又站起身拨开草丛,挖了几株,将技巧演示给谢寻微看。

谢寻微边听边记,也跟着挖了几株,她本就悟性颇好,学起来很快,不出半晌便挖了不少装在自己身后的竹筐里。

从前她在东宫长大,见到的菜都是经过御厨烹调后的熟菜,鲜少看过这样刚采摘的,故而觉得新奇,碰见什么都忍不住割下来看看。

她举着一株下端纤长顶部卷曲的野菜,兴奋地拿给周放鹤看,“‘狐狸君’你看这个,是豆芽吗?”

周放鹤看了一眼,用刚采的菌子敲了敲她的头,笑道:“这个叫猴腿儿菜,是蕨菜的一种,也是补虚疏络、清热解毒的。我们可以捡回去等晒干后做凉菜吃。”

谢寻微仔细端详一番手中的“猴腿儿菜”,觉得它的形状果真像猴子的腿一样弯曲,当真有趣,她一连摘了几十个也不嫌多。

两人边走边摘,时间过得很快,谢寻微竟觉得不大疲倦了,脚步也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谢寻微一手拿着一个山莓果,头上两条石榴色发带随着她三步一跳的动作一颠一颠的,像春天的小雀。

她每摘下一个果子或挖出一棵野菜,都要小跑两步上前,问问周放鹤这个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如何吃最好,周放鹤也不厌其烦地逐一解答。

约摸半个上午,两人已经挖了不少野菜、捡了不少果子。

周放鹤停下脚步把谢寻微竹筐里的野菜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又指着不远处的两山沟道处道:“通常来讲山边的小沟渠里野菜长得更多,我们去那边看看,顺便再去猎只野兔或者野鸡留着晚上吃。”

“今日没有带弓箭来,我们要怎么猎?”

“路上捡些树枝,要形状笔直的,我们做几个兔罝放在那边,看看能不能捕到。”

倏地,山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周放鹤警惕地抬起头,不远处有几只鸟儿扑棱棱地飞起,很快便消失在山中。

他谨慎地将谢寻微护在自己身后,朝响动的来源方向看了看。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噤声向前走了几步,山林太静了,谢寻微这才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呼救。

一霎的沉默让她和周放鹤都思虑了一下眼下的情况。

有人呼救不假,但是否有圈套就不得而知了,山匪常用此法拦路,一旦你伸手去拉,当即便有人自背后偷袭,将你推落陷阱之中。

这与兔罝是同一道理,只不过捕兽多是利诱,山匪却多是威逼。

周放鹤深谙此计,谢寻微虽涉世未深但自知人微力薄,担心一旦出事还要拖周放鹤下水,故而不愿横生枝节,也犹豫了一瞬。

“有人吗……救救我……”

仅这一声,便又归于寂静了。

周放鹤皱了皱眉。

越是往前,草木就愈发浓密茂盛,周放鹤将短刀自腰间解下,递给谢寻微的同时朝她使了个眼色,谢寻微当即明白,接过短刀后她与周放鹤背抵着背向前,防止有人从后偷袭。

周放鹤低下头,循着方才声音的来向仔细寻找了一番,拨开地上草木,下面果然有一个洞口,浓重的血腥味自底下传来。

“里面有人吗?”

周放鹤捂住口鼻,朝着里面问了一句。

当即有草叶发出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声响,里面有人道:“有、有、有……我的腿叫陷阱里的捕兽夹卡住了,能否拉我一把?”

周放鹤没动,他极为警惕地回头看了看谢寻微,谢寻微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其此处并未发现有旁人,大抵安全,周放鹤才蹲下身朝洞里探出手。

自洞里艰难地爬出一个中年男子,约摸有四十几岁,虎背熊腰的,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背上背着弓箭,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只野鸡。

他一脸凶相,不想人却极为和善,卡在左腿上的捕兽夹还未取下,他先忍着剧痛,朝周、谢二人抱拳连声道谢:“多谢二位,多谢二位。”

周放鹤并不想在陌生人前暴露武功,于是选择用短刀帮他撬开捕兽夹。饶是壮汉,在捕兽夹的钢齿自肉中抽出时,他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谢寻微连忙从竹筐里取出几个山莓果给他吃,又自怀中摸出姜姝尤给她的、如今还剩半瓶的伤药,替他好生敷上,男子又从自己的灰布衫上扯了个角下来,系在伤处,才算勉强处理妥当。

一番下来,三人忙得俱是满头大汗,于是便靠着树坐下来,聊起天来。

原来男子姓刘,名大牛,年三十八,正是千灯镇下面村子里的人,家中三代务农,本是老实本分度日,谁料轮到他这儿,农田被水匪抢去了大半,平日只得里靠打猎捕鱼为生,今日正是不慎落入其他猎户的陷阱才遭此横祸,此一说起,他又要抱拳再谢上一番,被周放鹤一句“举手之劳”给轻轻按下了。

他还说,他家中还有一娘子,姓董,名妙莲,小他四岁,做得一手好豆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豆腐西施,夫妻俩虽家中贫寒,但同心同德、十分和睦,不求大富大贵,单靠卖些猎物兽皮和豆腐也能勉强度日。

他二人还有一个年方五岁的女儿,名叫珍珍,刘大牛乡野出身,不识几个大字,花了十个铜板给附近私塾的先生,才取了这个名字,董妙莲说这个名字好,听起来像是如珍似宝之意。

刘大牛讲起自家来,神色颇为欣喜,尤其提及妻女,更是无比得意,好似浑然忘了腿上有伤,将那不幸落入陷阱失了猎物的事儿也一并抛之脑后了。

三人短聊了一阵,又问起周、谢二人缘何来此,周放鹤只道他与谢寻微乃是兄妹,打江陵来,如今是到淮南寻亲去,如今船橹坏了,不得不在此留上几日。

刘大牛性格豪爽,一贯直来直去,并未多想,当即便邀请二人到家中小叙。

起初周放鹤还婉言推却,无奈刘大牛一再相邀,说着说着便盛情难却,只得应了下来。

眼见着日头西移,周放鹤同谢寻微便一左一右搀扶着刘大牛下了山去。

刘大牛家就住在山脚下,离周放鹤和谢寻微停在岸边的乌篷船也不算远。

三人到时,董娘子正在自己小院里同两个男子推搡着,言语间多有怒意。刘大牛见状脸色一变,朝那两人高声叫骂起来:“又是你们两个登徒子,日日来骚扰我娘子!真当爷爷手里的弓只杀得了野鸡狍子。”

他取弓便要搭箭,只听得门被人从里面霍拉拉地推开,一个头扎羊角辫,身穿黄麻衫的小女孩挺着一柄比她个子还要长出一截的火叉来,直奔着那两个人而去,口里还大声叫喊着:“你是野鸡!你是狍子!”

那二人一个闪身躲开了,见了刘大牛面上竟丝毫没有恐惧,反倒嬉笑起来:“刘大牛,别说你的娘子,你的女儿我今日也要一并带到县太爷那里去。”

言罢,二人便一人扑向董娘子,一人扑向刘珍珍,浑然不顾刘大牛的叫骂。

刘大牛见状登时怒火中烧,便要上去与之一决高下,抬腿间才想起自己的腿还带着伤,这一挣,便又流出血来。

谢寻微一把拉住了他,担心道:“刘大哥你的腿伤还没处理好,万万不能再动武了。”

刘大牛愤然捶向自己的腿侧,怒气冲冲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注意看,也没有人来得及看,周放鹤是何时出手的,他毫无预兆地飘了出去。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飘,待谢寻微和刘大牛看见时,他的身形已在丈外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直到珍珍拍着手高喊了一声“太好了,是狐狸仙君来救我们了”,众人才缓过神来,此刻他却已至那两人身前了。

谢寻微的目光始终落在他飘飞的衣袂上,灼灼似火,在后来的很多个握剑的日子里,她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这样一个影子,她想,总有一天,我也能如那般快意,斩尽世间不平之事。

那个影子却笑得轻且淡,更像是一声冷嗤。

“加上你的县太爷,你猜一共有几个脑袋够我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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