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监是囚禁宫中女犯的地方。
犯了错的嫔妃和宫女都会被关押在此,但因为祁太妃的死,孝元帝处死了不少宫人,造成人手短缺,无奈之下,太后又让一些犯罪官僚家属妇女发配到掖庭监。
孟云姿就是因为八年前父亲结党营私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贬为贱籍,送入掖庭监。
崔白玉不知道她是如何跟黄老先生结识,但卷宗上说他们二人暗通曲款,属实有些荒唐。
一个在掖庭监劳务的宫女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黄廷献扯上关系,他们不过是在黄老先生的身上找到了一封写给孟云姿的尺素,便认定他们二人通奸。
可笑的是结案不到一个月,整理文书的小吏因为犯瞌睡的时候不小心打翻烛台,将那东西烧了。
尺素的真假无从调查,听人说上面写着他们二人相识到相恋,以及未来的规划。
显然,这件事覆盖了黄老先生和孟云姿之间本来的关系。
卷宗上写明,是黄老先生收买了几个太监,偷梁换柱将孟云姿从掖庭监带出来,安置在教坊司,这里的供词是大理寺曹兵审查出来的,暂时可信。
之后便是遭到歹人暗算将其杀害。
崔白玉起初是怀疑赵呈派人暗杀,而且当时他也在现场,可她后来让影卫调查发现赵呈亦是黄老先生的学生。
这里面的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崔白玉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发现腰酸的厉害,便又坐了回去,缓缓靠在椅子上,旋即,发现赵丞在看她,客气的说:“王爷的武功真是愈发精进了。”
居然真的把身后的尾巴甩开了。
赵丞转过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崔白玉也没当回事,毕竟嫁入王府她就做好热脸贴个冷屁股的觉悟了。
她能怎么办?凑合过呗。
之后,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个瘸腿的老太监杵着拐,轻轻叩了一声门板,“王爷,人带过来了。”孟云姿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整个人看着极其不安。
屋里面就他们两个人,崔白玉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赵丞想都没想,屈尊降贵亲自开门,让孟云姿进屋。
人已带到,老太监行礼告退。
赵丞关上门,走到崔白玉身后,扫了孟云姿一眼,便挪开目光。
孟云姿脸上没什么血色,朝着二人福身,磕磕巴巴半天,勉强说句完整的话,“王爷,王妃金安。”
崔白玉看出她太过紧张,便让身后那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坐在自己身旁,“你也坐下吧,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的。”
孟云姿紧抿着唇,抬头看了她一眼,反复推辞了几次才肯坐下。
对方就是一只惊弓之鸟,只要稍微施压人就该遭不住了,崔白玉看周围也没什么茶水点心,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擦擦衣服。”
孟云姿在掖庭监负责洗衣服,来之前,一群人在她身边泼了几盆污水前都溅在她身上。
此时,裙角还滴着水。
孟云姿面色变得更加难堪,瞧着崔白玉面色和善,和之前找她问话的人大不相同,试着伸手接过帕子,问道:“王妃,也是来问案子的吗?”
“是吧,来之前是想问一下,”崔白玉笑了笑,“但现在见到你,就明白的差不多了。”
孟云姿怔愣了片刻,眸中划过一丝困惑,眼尾挤出细密的褶皱。
崔白玉轻笑一声,道:“你的眼睛和太子殿下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孟云姿却猛然站起身,撞倒了身后座椅,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崔白玉见状,心中的答案愈发笃定。
孟云姿拨浪鼓似的摇头,“王妃不要误会,奴婢是代罪之身,怎能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崔白玉沉稳地说:“你当真不想认回自己的儿子?”
孟云姿脸上浮现明显的痛苦,空洞的眼神失了焦距。
昨夜到底是没休息好,崔白玉忍不住咳了几声,赵丞道:“元狩二十三年,孟云姿就病死了。”
孟云姿眼眶通红,干涸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痕,“我不是,我不是的.........我是孟云姿,我就是。”
崔白玉道:“当初黄老先生带你离开,是赵呈的意思?”
孟云姿强忍着心脏的巨痛,一步步往后退,开始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似的低语,“我不是,我没有。”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
崔白玉抬起胳膊肘撞了几下赵丞,“快按住她。”
赵丞看了她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脸色,上前攥住孟云姿的手腕,毫不怜惜地按桌子上,目露凶光,“别动。”
崔白玉眼中满是难言神色,心里极为难受。想了一会儿,见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口道:“这次我带你离开可好?”
孟云姿心脏一颤,瞬间想起了黄廷献死前的惨状,泪如雨下,从趴在桌沿,渐渐脱力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她哭了很久,崔白玉不知道赵丞为何如此没有眼力见,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松开手,“我能带你离开这,前提是你要配合我的行动。”
孟云姿感到一阵锥心地痛,肩头止不住地微微颤动,“我,我在这过一辈子挺好的........我不想再牵连到任何人,求你了,我能活着就知足了,他,他也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在牵连其他的人。
可皇权之争极其残酷,充满血腥与阴谋,与世无争的想法显然是太天真了,崔白玉道:“你在宫中一日,太子就一日摆脱不掉太后的掌控,赵........赵呈为什么会死,你心里应该清楚。”
作为一个傀儡,若是不为自己争一争,往后根本活不下来。
孟云姿愣了半天,问道:“辛儿,他还好吗?”
崔白玉道:“你应该亲眼见见他。”
“可我真的不敢了,我怕........再连累了姑娘。”孟云姿手撑着地,忍不住看了一眼她身旁面无表情的赵丞,脸上的表情更加崩溃。
原来,她的儿子就是他的替身。
崔白玉道:“就算不考虑自己,你也该考虑一下赵辛,他才是不该重蹈覆辙的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提到孩子,孟云姿眼神中满是怅惘与哀伤,“怪我,都怪我太贪心,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相信别人许诺的荣华富贵,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皇帝........能够真心相待。”
一腔真情,换来的却是她儿子一个比一个凄惨的命运,自已也成了是苟且偷生,永不见天的奴隶。
孟云姿摊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我承认,我就是他的母妃,也是太后身边的陪嫁丫鬟,当年,我陪着太后入宫,主仆之间关系还不错,直到太后那日找和我谈了一夜,问我想不想要伺候陛下,如果能够皇帝的宠妃,就意味着能够拥有尊贵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谁不想伺候,那时候我直接就答应了,然后趁着陛下醉酒的时候爬上龙榻,呈儿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话未说完突然哽住,崔白玉引以为戒,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听她继续说道:“在京城,最不值钱就是情爱,皇帝就是皇帝,一个薄情又冷血的人,我们这群妃嫔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连祁太妃一个手指头都抵不上。”
可谁又曾想过,祁一凝被他逼的居然悬梁自尽了。
崔白玉沉默半晌,一脸同情,“造化弄人。”
孟云姿摇了摇头,“都是棋子罢了,你真的能带我离开这?”
崔白玉道:“回去之后,不要和人说见过我,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孟云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狼狈地站起身,“那一切都托付给.........王妃了。”
崔白玉望着她骨瘦如柴的背影,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今后,她又该是什么下场呢?
赵丞一瞬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笼罩在心头,漠然道:“回去了。”
崔白玉点了一下头,想着孟云姿的那句话,淡淡一笑,很是无奈,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祁一凝也是棋子。”
赵丞低头看了崔白玉一眼,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崔白玉走到身前,看着赵丞偏执的样子极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待久了就该被人察觉了。
然而,两人还没来及的走出御花园,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妃留步,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赵丞攥住她的手腕,动作幅度不大,但力道十足,“不去。”
两人成亲,齐嬛肯定是坐不住的,这此传过去,多半是警示她。
可不见,只会让她更加疑心。
现在还不是暴露意图的时机,崔白玉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泫然欲弃的模样,“王爷,多日不见,妾身实在是想念她老人家了,只是说一会儿话,王爷就通融一下吧!”
赵丞一点点地皱起了眉,一双眼静得渗人。
宫人窥着崔白玉的神情不像做假,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崔白玉跟着宫人来到坤宁宫。
屋里静得出奇,崔白玉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很识趣地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请了个安,而那宫人走到齐嬛耳边汇报方才的情况。
片刻之后,齐嬛目光如寒刃出鞘,命所有人都退下了。
紧接着,宫人抬手将一盏滚烫的茶水浇在了崔白玉头上。
齐嬛冷冷地盯着她,眼中好似彻底失去了耐心,声色俱厉道:“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子的,哀家在你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可不是让你恩将仇报的!”
崔白玉忍着痛,低下头,任由滚烫的水珠滴在手背,腾起细密的白雾,“臣女不敢忘。”
刺痛感如无数银针一同扎入皮肉,额头和红了大片,手背也是。
论玩弄人心把持权势,她和朝廷的文武百官没什么不同,甚至不遑多让,齐嬛几乎是轻蔑地看着她,“崔白玉,哀家希望你能明白,谁才是你的天,宸王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不要以为自己嫁个王爷,就能忘了本分,忘了初心!”
崔白玉道:“臣女会盯紧宸王的一举一动,有消息随时汇报。”
齐嬛双眼睛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唯有付之冷笑,道:“倒是还知道自己的任务。”
崔白玉道:“太后的叮嘱,臣女一刻都不敢忘。”
齐嬛微微一勾嘴角,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下户部的情况,见崔白玉回答的还算满意,这才放人离开。
安德友瞧见她的模样,都有些心疼,“今个本来是个好日子,扫兴了。”
他不敢叫太医,只能叫来两个心细的宫女帮崔白玉简单的处理一下烫伤。
伤口处传来灼烧般的钝痛,崔白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倒抽冷气,“不会要破相吧?”
安德友又看了一眼,水泡已经破了,“还成,别碰水,我这儿有上好的药膏,一会儿你带回去,多注意。”
崔白玉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手背上晶莹的水泡,忽然问道:“宸王是怎么把你说动的?”
“他要给我院里的狐狸扒皮。”安德友是个太监,把一颗心放得四平八稳,混了这么一辈子孑然一生,唯有院里的几只狐狸割舍不下。
赵丞要对他院里的狐狸下手,无疑是割他的心头肉。
崔白玉忍不住笑出了声,“出息。”
安德友轻哼一声,拿手巾递给她,道:“回王府?”
“........不回去了,”崔白玉心中情绪微微起伏,看着这张破相的脸更觉得掉面,“不能回去,去茶庄养几天。”
万一让赵丞看见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两人显是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安德友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一会儿还得派人告诉宸王,试探的问道:“去哪个茶庄?”
崔白玉抬头看他,一脸怀疑神色,“问这个做什么?”
安德友道:“随口问问。”
崔白玉吃过点心,微眯了一下眼睛,看似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哪知是吊着他的胃口,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派人去皇宫门口告诉赵丞说她去茶园收租,这几天都不回王府了。
赵丞沉沉地看了一眼送消息的太监,一句话没说,跟着常昭去了军营。
可到了晚上,崔白玉被太后泼了一脸热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