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劈开扬子江晨雾时,池瑜在甲板围栏上刻下第三道痕。
景故渊倚着桅杆擦枪,袖口挽起露出腕间旧伤——那是三年前在鄂西剿匪时留下的弹疤,她曾用绣绷上的金线替他缝过伤口。
“到渝州后住城西公馆。”他将勃朗宁手枪推到她面前,枪管还带着体温,“钥匙在我怀表夹层。”
池瑜指尖抚过枪身刻的“渊”字,忽然想起昨夜在轮渡舱室,他解开衬衫时露出的旧勋章。
那些铜制徽章上刻着不同年份,最早一枚边缘刻着“武昌起义”,而他那时不过十五岁。
“你究竟有多少重身份?”她扣住他手腕,触到皮下凸起的军用密码纹身。
景故渊垂眸看她,指腹替她拂去发间江雾:“在池小姐面前,永远只是想带她看世界的景故渊。”
他忽然握住她握枪的手,扳动击锤的声响混着浪涛,“但在渝州,你要记住——”他压低声音,温热呼吸掠过她耳后,“我是商会会长,你是留洋归来的池家千金,我们下个月成亲。”
汽笛鸣响时,码头传来梆子声。池瑜攥着他给的怀表,在人群里看见穿灰布长衫的报童,卖的《渝州晨报》头版是“景氏实业捐建女子学堂”。
她指尖摩挲怀表内侧的渊鱼图,忽然明白他为何总在深夜用密电码写家书。
城西公馆的铜门推开时,佣人们垂首喊“三少奶奶”。
池瑜踩着大理石台阶上楼,路过陈列柜时,看见玻璃罩里摆着她十二岁时送他的玉佩——那时她偷跑出去看龙舟,在城隍庙求了平安佩塞给他,转身就被管家拎回府。
“书房在二楼左手边。”景故渊替她摘下围巾,指尖划过她后颈碎发,“书桌上有你要的东西。”
书房落地窗外是芭蕉林,檀木书案上摆着牛皮纸袋,封口印着“渝州兵工厂设计图”。
池瑜翻开时,图纸间掉出张泛黄照片——十六岁的景故渊站在德国克虏伯工厂前,身边站着穿工装的中国青年,胸前别着“实业救国”的徽章。
“这是你组建兵工厂的开始?”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时看见他换上了对襟短打,腰间别着她送的象牙柄匕首。
景故渊从书架抽出一本《机械原理》,书里夹着剪报:“五年前我在上海炸日资纱厂,用的就是自己改良的□□。”
他指尖划过报纸上“神秘军火商”的标题,忽然握住她手腕按在书案上,“但现在需要更稳妥的法子——比如用商会会长身份打通云贵烟土商道,用鸦片换钢材。”
池瑜怔住。她想起父亲总说景家三少是“商界奇才”,却不知这奇才背后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映着窗外芭蕉叶的影子,像极了那年在姑苏码头,他望着货轮说“要让中国人自己造枪炮”时的眼神。
“所以娶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按住他握匕首的手,触到刀柄上她刻的“渊”字,“池家在江浙的航运网,能帮你运军火。”
景故渊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他松开她,从保险柜里取出个红丝绒盒,里面是枚刻着渊鱼纹的钻戒:“三年前在英国,我本想等你毕业就求婚。”
他将戒指套上她无名指,“但接到密报说池伯父要把你嫁给军阀之子,所以我提前回国,用婚约把你绑在身边。”
窗外忽然落雨,芭蕉叶沙沙作响。
池瑜望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他书房暗格里的病历——“肺疾三期”的诊断书,日期是她逃婚前三天。原来那些深夜的咳嗽,那些藏在袖口的药瓶,都是真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攥住他冰凉的手,触到他掌心的茧,“我可以和你一起——”
枪声突至,子弹穿透窗玻璃擦着她发梢飞过!景故渊旋身将她压在书柜后,匕首已经出鞘。
池瑜听见楼下传来佣人的尖叫,混着皮鞋冲上楼梯的声响。
“从密道走。”他扯开书柜后的暗门,推她进去时忽然扣住她后颈吻下来,带着硝烟味的吻混着雨水,像要把这辈子没说完的话都揉进去。
松开时,他往她手里塞了颗手雷,“去兵工厂找周师傅,暗号‘渊鱼入池’。”
暗门即将合上时,她看见他握着双枪跃出窗外,青石板上溅起的血珠落在他长衫下摆,像朵迅速绽开的红梅。
雨声渐急,她攥着手雷往密道深处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记忆里他教她打靶时的口令重合——
“阿瑜,别怕。子弹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