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行川从酒店回到老宅,保姆悦姨在玄关处眉开眼笑地迎接:“少爷回来了,这一趟真是累着了吧,瞧这眼下的乌青圈!”
沉行川轻笑:“没那么累人。”
沉东坐在客厅沙发里,一见沉行川就骂:“怎么下午才回来?老林说你上午就到D区了,白让我跟你母亲在家等你这么久!”
江荣月穿着一身素净的长款烟青色旗袍,端庄贤淑,坐在沉东身边,她不耐烦地瞥了眼火爆脾气的丈夫,转头又对儿子和煦温柔地笑:“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沉行川走过来说:“见了个朋友,妈,我上去洗个澡。”
沉行川上了二楼,老父亲瞪着一双牛眼:“叫妈不叫爸,白生这个儿子了。”
江荣月没理会丈夫的牢骚,起身道:“张太太约了我去美容院,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沉东纳闷:“儿子不是刚回来?怎么你不在家吃饭?你不是最宝贝你儿子了吗?”
江荣月抚弄着鬓发,带着佣人小桃出门:“行川不在家吃饭。”
沉东气得老眼发黑,出门找他退下来的老战友们喝酒去了,顺便数落他混账儿子的累累罪行,其中不孝之罪最大。
沉行川洗了个澡收拾了一番自己,刮去胡子后,那张深沉俊逸的脸越发年轻英气,他从衣柜取了件黑衬衫和黑夹克穿上,黑长裤扎上一条手工皮带,神清气爽地出门去了,悦姨在门口哎呦叫唤:“少爷才到家几分钟啊又出门去!”
司机载着沉行川去了机场,目的地是F区。
临上机前,沉行川接到张林的电话,说秦将给他们队伍准备了表彰大会,七点半开始,人怎么还不到。
沉行川毫无放鸽子的愧疚,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过去了,张哥,替我跟秦将打个招呼。”
说完他就挂电话关机,张林气得险些将手机捏碎。
沉行川一落地叫了辆车直奔最边缘的贫民区,经过两个多小时才到达贫民区地界。
这里一如既往的破败落后,最体面的商业街像一个乡下小镇,人流量也不多,即使是傍晚,太阳依旧像一张烘烤的金饼挂在天上。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沉行川让司机开到一处马路边上停下,他独自下了车,站在路口凝视着这座小镇般的区域。
这里是简蔚生活的地方。
这里没有路标指示,沉行川只能打开手机导航定位到简蔚住的那条街,徒步走了半小时才到了附近,里面的黑衬衫也被汗水浸湿了,鬓发和额际也渗着湿润。
九月的天已经微微转凉,但沉行川本身就体热,爱发汗是他的体质。
他站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里面悄然无声,寂静凄凉得好似一座长长的坟地,他往里走了几步,某家没关窗的房子里传来嘹亮的孩子啼哭。
随后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从房子里窜出来,边哭边抹鼻涕,嘴里哇哇大叫:“爸爸坏!我再也不回来了!”
一个满脸黑红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骂骂咧咧:“王八崽子!有多远滚多远!你以为老子愿意养你?!赔钱货!”
沉行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父子决裂”的这一场面,朝里走着,停在一家上了锁的房子前。
这里的房子老旧,拥拥挤挤的,路只够两辆自行车并排而过,有的房子还带一方院子,有的直接屋门临路,只有半米距离的小坡,所以市价挺便宜,简蔚的经济水平选择这里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儿,沉行川心里就冒出一阵酸楚。
他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在军校他每日维持魔鬼训练,负重跑、攀岩、障碍穿越、器械训练等体能方面是其他校友的三倍,也经历过雨林里的两个月野外生存训练,战场上也几番命悬一线,他早就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他可以吃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艰苦,但一想到简蔚在这样简陋的环境生存了二十多年,他就没由来的心疼。
不过短短一夜,他就对他产生了无法估量的未知情愫。
说是爱,也太草率了,他们才见过两次面。
仅仅是好感,又太轻盈了,他知道他有多重要的,重要到念念不忘了五年之久。
简蔚的房子也算是有个小院子,只不过两步就能跨到门口,院子是用水泥砌的,上面围了一层参差不齐的木头棍子隔离小路。
木头棍子矮,以沉行川的长腿高度,他直接能跨进小院。
墙角摆了三个泡沫箱子,里面种植了一些小青菜蒜苗,只不过太久没浇灌,叶子早也泛黄。
沉行川跨进院子后走到门口,看了眼门上的锁头,覆盖了一层灰尘。
估计是走得急,窗户虽然绊锁着,但窗帘没拉,沉行川透过窗户往里瞧了一眼,冷清得让他心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走之前,沉行川试了下院里的水龙头出不出水,看有水,就用墙头挂着的细水管接上水龙头,给那几箱小青菜浇了水,浇透土壤了才走。
他没回家,回家又睡不着,他给陈呈打了个电话问陆俞风还在A区吗。
虽然陆俞风不在F区的时间更适合他去见小宝,但他更想见简蔚,想到心急火燎的。
这会儿是将近晚上七点左右,陈呈正跟一个小情人女omega欢欢逛商业街,接到电话后说了几句,最后又提醒道:“五年前你一根毛都查不到,现在人却又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兄弟,别掉陷阱里。”
陈呈挂了电话,又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脑子进水了,动真感情了。”
“呈哥在说谁呀?”小女友年轻漂亮,挽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
陈呈笑得好看,眉目间的柔情混着风流不羁:“说一个傻子。”
随后他看到旁边的一家品牌女装店,橱窗里有条纯洁无瑕的白裙子,他看了会儿,眼里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意,抬脚就进去。
欢欢见陈呈让店员取下来那件白色长裙,以为陈呈要买给自己,她羞涩地在那里绞手指,只是直到陈呈送她到家,他都没有把那个购物袋给她。
原来不是买给她的。
沉行川赶着今晚最后一趟夜机到达A区,出了机场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外面冷冷清清,整座城市陷入沉睡之中,他去酒店睡了个把小时,早上六点起来雷打不动地去酒店的健身室锻炼身体,一个小时后他回套房洗了个澡,简单用了早餐就出发了。
陆俞风今天的安排比较轻松,与一个长期合作的老总在餐厅约了顿午饭。
只是这些商人饭席上只顾谈笑风生斟茶饮酒,那些珍馐美味是没动几口的。
简蔚作为陪侍,倒也被陆俞风允许一起用餐,他就坐在陆俞风右手边,心里嘀咕这些人可太能说了,这么好吃的饭菜不吃光太浪费了。
他埋头苦吃,专注到陆俞风都瞧了他一眼。
有一道炸鱼做得入滋入味,麻辣可口的,就是个头小,巴掌大,除了陆俞风夹了一筷子鱼肚,其他人都没动,简蔚自个儿吃光了。
吃光也就罢了,许是觉得这小炸鱼没吃过瘾,他又把目光放在了陆俞风的那一碟子。
陆俞风就挑了两筷子嫩肉,剩下大半在碟子里,他一直饮茶,没怎么吃东西。
陆俞风察觉到简蔚的炯炯目光,顺着看了眼自己的碟子,当即皱眉,觉得简蔚不愧是贫民出身,这盯着别人盘子里剩的作势也太埋汰了。
嫌归嫌,陆俞风招服务员又上了两盘小炸鱼,服务员进来后直接示意放到简蔚面前。
陆俞风实在又误会简蔚了,简蔚有点洁癖,他不吃别人嘴巴碰过的任何东西,幼年是被逼的没办法,不捡别人剩的他活不下去,长大了也有能力赚钱了,自然不再那样窘迫。
而且同吃一碟食物的做法太过亲密,他根本不会那么做,看向陆俞风的碟子时也就两秒的功夫,心里只觉得有点可惜而已。
谁知陆俞风敏锐得不似正常人,短短两秒也能捕捉到简蔚的小举动。
简蔚有点别别扭扭地抓勺子想喝豆腐汤,却紧张地把勺子伸进了茶杯里,直把旁边不苟言笑的宋开都给逗乐了。
陆俞风头疼地捏眉心。
简蔚尴尬地直接捧碗。
对面老总乐呵呵地说:“陆董,你这小仆人真是个活宝。”
简蔚想钻桌子底下了,他估计下次陆俞风再也不带他出来应酬了。
陆俞风笑:“没出息的仆人,上不得台面,让李总见笑了。”
李总混迹商场数十年,早就练了一双识人慧眼,说话也懂逢合人心:“这么真实单纯的人可是难能可贵,陆董捡到宝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商人为名为利,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比比皆是,能遇到个没被大环境污染的白净人儿确实如大海捞针。
陆俞风没有说什么,话题又转到了生意上。
出了酒楼,陆俞风抬腕看了眼时间,宋开说了接下来的行程,简蔚听着稀里糊涂,就大胆跟陆俞风要了半天假。
明天就要回F区了,再来A区的机会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乡下土包子到了中心城市逛一逛是必须的,陆俞风很通情理,准了假,只不过他暗中派了两个保镖跟随。
简蔚背着他的双肩包行走在市中心,道路两侧的大厦高耸入云,他抬头仰望,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些繁华壮观的建筑深埋其中。
简蔚很想拿手机拍些照片回去给小宝欣赏,但他的破手机没有内存了。
寻到一家毛绒玩具专卖店,简蔚进去花了不少钱,大包小包的出来,算是下了血本了。
在小宝身上,他一向舍得花钱。
小宝酷爱毛绒玩偶,简蔚手头拮据的时候开销都用在营养品上了,小宝刚出生那会儿身子虚,需要各种食物和营养液养护身子,一吃就是三年,再加上托儿所的费用,家底都掏空了,孩子的童心方面他就疏忽了,导致小宝从小就只能抠着手指头玩儿。
有天简蔚看见小宝手里捏了个软叽叽的橡胶小兔子,问是哪里来的,小宝口齿不清地说废品站捡的。
简蔚心下一阵寒意涌上手脚,问什么时候捡的。
小宝笑嘻嘻地露出白生生的小牙齿,大概是有了玩具是真的高兴:“今天,爸爸出门后。”
简蔚仔细想了想,他回来时门确定是锁好的。
简蔚几乎是有点抖了:“怎么出门的?”
小宝伸出一截儿小食指:“那儿!”
简蔚扭头一看,一颗心不知到底什么滋味,懊恼、后怕、自责。
因为怕小宝在屋子里闷热,他只留了窗纱,窗户是没锁的。
小宝见爸爸脸色有些不对,小手紧张兮兮地攥着小兔子:“爸爸,回来后,我又关好了窗子的。”
简蔚坐到床边,看着一脸慌张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怎么会生气呢,他只是怕小宝出事。虽然小宝来得实在意外,但决定留下的那刻起,小宝就是他的生命。
简蔚摸了摸小宝的脸,让他不要害怕,说自己没怪他,又叮嘱他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了。
小宝乖乖点头:“我有小兔子了,小兔子陪我玩,我就不会再出去找其他人陪我了。”
这话说的简蔚差点两眼挂泪。
等到隔日,简蔚就在中午休息的空隙里去小超市买了几个小玩偶,晚上带回家给小宝玩儿。
贫民区是F区被遗弃的地带,鱼龙混杂脏乱不堪,不少穷凶极恶的奸恶之人都会拿这里当临时藏点。
简蔚担心小宝安危,他白天要上班,不能一直守候小宝,有点存款就赶紧送还不会说话的小宝去托儿所,晚上下班再去接回家,直到小宝三岁才略微放心地让小宝独自在家,他也确实没多余的钱让小宝去托儿所了。
只是小孩子太孤单了,没有大人陪闹逗乐,也没有玩具,对一切都好奇的三岁孩子记不得爸爸的再三叮咛,锁了门他就从窗户爬,幸好那会儿是七月盛夏的下午,整个区域都仿佛晒蔫吧的干菜,上班的上班,居家避热的居家,一个豆丁似的小孩儿在街上游荡也没人注意。
废品站走了一遭,捡回来一个橡胶小兔子,能认得回家的路也是稀奇,得亏没走丢,不然简蔚哭都找不到人哭。
不知是不是爸爸当时脸色白得没血色,小孩子实在害怕又担心,那次后真的把话听进去了,再也没一个人出门,每天都坐在屋里等爸爸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