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鸢的伤势已渐渐平复,青鹄并未将夜郎君为营救她身陷险境之事告知,只说主人命她安心静养,近期不必再执行任务。翠柳巷醉云轩是沈墨在京城中预备的一处极为安全的据点,明面上是个老字号酒楼,京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常来光临,不会有人想到黑鸢藏身于此,也最适合探听各路消息。
黑鸢心思细腻,早已察觉到青鹄近日神色间的微妙变化。尤其当她询问外界情况时,青鹄总是以各种借口回避,令她心生疑虑。黑鸢心中疑惑,但未得主人号令,自然也不能轻举妄动,只想着等伤势痊愈后亲自到风月楼一趟,当面向沈墨请教。
自夜郎君失踪后,沈墨依旧替他操持着一切,将诸多事务打点得滴水不漏。他派遣手下探子,遍寻四方,却仍未能捕捉到夜郎君的一丝踪迹。相反,神捕司竟以夜郎君已被诛杀为借口,将他的名字从神捕令上抹去。
他多次派人前往秘洞废墟寻找线索,可惜都是徒劳无功。
此外,“天罗”似乎也在江湖上散布流言,声称夜郎君的属下早已暗中投靠朝廷,协助神捕司诛杀了此贼。这些流言蜚语,无疑让沈墨愈发忧心。他深知找回夜郎君之事迫在眉睫,此刻端坐于琉璃阁内,埋首批阅密报,神情间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思量半晌,沈墨正待提笔续字,忽然听得琉璃阁大门被人轻叩四声——两长两短。
沈墨手中狼毫一顿,墨汁险些污了密报。
这分明是夜郎君惯用的暗号!
“好个没良心的……”沈墨猛地起身,袖口带翻了砚台也浑然不觉。夜郎君不等他开门,就裹着黑袍闪身入内:“沈墨。”
“郎君好生自在。”沈墨胸中涌起一股热气,却分不清是喜还是怒。夜郎君扯下兜帽,原本常戴的那个玄铁面具已经失落,楚清荷为他准备了一个只覆住下半边脸的乌黑面罩,堪堪遮住面颊上那道箭疤。
“怎么,当真以为我死了?”夜郎君像往常那般在一旁的木椅上慵懒地坐下,沈墨缓缓坐回主位,将无数次用于自我安慰的话语宣之于口:“墨早便知道,以郎君这般的能耐,定不会就那样葬身于秘洞之中。”
“倒也是九死一生……”夜郎君双眼微眯,思量着如何讲述这月余所经历之事,“被卷入暗河时,我确实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所幸被药王谷的二谷主楚清荷所救,在她照料下秘密养伤,这才逃过一劫。”
沈墨何其聪慧,立即注意到夜郎君提及“楚清荷”三字时嗓音不自觉放柔,笑着追问道:“就是那位药王谷的‘素手医仙’?”
“正是。”思及楚清荷,夜郎君忍不住嘴角微挑,“不过也非全无代价,她探到皇宫中有一株西域进贡的千年天山雪莲,要我取到此物,既可治疗我的伤势,又可救她师兄莫风的性命,我已应下。潜入皇宫不难,但要找到那株雪莲,少不了要你出力。”
沈墨执笔蘸了蘸新磨的朱砂,玩味地笑道:“雪莲虽是贡物,但须以冰窖储藏,方能保持新鲜,应当就在御药房的冰库之中。墨会遣人确认此事,到时郎君再去取出不迟。只是……郎君此番涉险,真的只为疗伤?那位楚姑娘既肯冒死相救,郎君当真没问过她为何知晓皇宫秘药?”
夜郎君正端起青瓷茶盏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颤,茶水在杯沿晃出细碎波纹,并未直接回应:“我正想让你查她一查。”
“这倒是有些稀奇。”沈墨放下朱笔,轻笑出声,“我风月楼中佳丽无数,黑鸢、嫣红亦是颇有姿色,郎君对她们的性情家世,向来不曾深究,此番倒是对楚姑娘格外上心?”
话音未落,便见夜郎君指节绷紧,青瓷茶盏“咯”的一声磕在檀木桌上。
沈墨垂眸掩住眼底笑意,续道:“既要查,不如把话说开——郎君是想护着她,还是防着她?”
“这次不同……”夜郎君突然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她天生有‘寒髓凝脉’之症,此症于她而言足以致命,却对我的至阳功法是极好的裨益。寒髓凝脉若与纯阳内力相融,既能解她绝症,又能令我功力倍增。只是……”
沈墨将狼毫斜插进青玉笔山,笑意更深:“只是既想将她用作炉鼎,又怕强求反而不美?”
夜郎君黑袍下摆簌簌颤动,装作浑不在意地拂了下衣袖:“帮我查她的身世背景、她灭门仇人的下落,还有……她与药王谷首席弟子莫风的关系。”
“郎君是想知道她对莫风是否有……那般情愫?这番说辞,倒像是怕自己真动了心似的。”沈墨换了一支墨笔,开始继续在密报上勾画,“我会让风月楼最机灵的探子去查,但有些事……郎君还需自己看清楚。”
“不过是要知己知彼,寒髓凝脉百年难遇,若不能彻底收服岂不浪费?”夜郎君总觉得沈墨的笑别有深意,不自觉地躲避他的目光。
沈墨将案头文书轻轻码齐,眼底泛起看透世事的了然:“要收服这样的女子,确实不能操之过急。风月楼里调教姑娘们,向来是三分手段七分情意。她的家仇墨自会去查,要查莫风倒更容易,只是查出来若当真郎君所想……您待如何?”
“她若是不从我,三年之内便会寒毒噬心,必死无疑。”夜郎君冷笑一声,“据她所述,十二载前她家遭逢巨变,满门遭屠,而那杀手更以阴狠毒辣的掌力重创于她,致使她体内寒毒日益深重。此仇未报,难道她会甘愿守着那个废物师兄,而不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
“郎君可要墨说说如何收药王谷医仙姑娘的心?”沈墨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纵是清冷孤傲、超凡脱俗,亦难逃‘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俗套把戏。何况她身边那些男子,总是自诩正道,拘于礼数,哪里比得上郎君这等不拘小节、敢作敢当的真性情?”
夜郎君刚想反驳,眼前却浮现楚清荷在药庐煎药时被炉火映红的脸,只得任沈墨继续说下去。沈墨笑着将密报翻过一页,刻意将语速放得慢了些:“郎君何不借此取雪莲之机,邀她同行入宫。危急时刻拉她一把,搂着纤腰跃上房梁……这肌肤相亲的机会,可比风月楼的花魁娘子们使的手段高明多了。”
夜郎君心中暗暗记下,语气却故作冷淡:“接着说。”
“双修之事确实着急不得,但郎君可常常为她温养经脉,压制寒毒。”沈墨突然压低声音,“届时两人共处一室,把烛火挑得昏暗,您这至阳内力在黑暗中流转,整个人就像烧红的暖玉……她那久受寒毒之苦的身子可还能忍受得住?”
“她若借口要照看那病秧子师兄……又该如何?”夜郎君将身子微微前倾,竟真像是个虚心请教先生的学子。
“郎君莫忧,可曾见过那怕人的柳莺?倘若你日日紧握不放,生怕它离你而去,反会令它心生怨怼。”沈墨的声音里带着过来人般的笃定,“郎君每对她热情一阵,就得故意冷着些。她若忍不住来寻你养脉,您就推说内力不济,叹着气说‘楚姑娘还是多陪陪你那师兄罢’'——哎哟,这时的眼神可得藏着三分落寞才妙。”
“这……莫不是也太小儿女情态?她若真去配那废物,我岂不是……”夜郎君话语方落,忽觉失态,黑袍之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掐掌心。沈墨抚掌轻笑,调侃道:“若是再让楚姑娘看到郎君为她吃味的模样,那就更好不过。”
“那楚姑娘自幼见惯生死,最担忧的只怕就是真心换假意。郎君若真动了心……不妨试试赤诚相待?”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铃响,夜郎君几乎是本能地闪身至屏风后,待看清是风月楼的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台,才发觉自己后背竟沁出一层薄汗——方才那瞬间,他竟真怕楚清荷会撞见这番谋划。
沈墨取来信鸽足上所携密报,夜郎君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沉声问道:“可是江湖上又有什么风声?”
“倒也不是,并非什么密件。”沈墨低头掩住唇角笑意,“是青鹄传来的,说黑鸢那丫头近来总是念叨着要见‘主人’。那丫头精得很,青鹄怕瞒不了多久,特地写信来探问郎君情况,所幸郎君并无大碍。”
夜郎君想起营救黑鸢那日,架上黑鸢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惨状刺得他瞳孔骤缩,一枚透骨钉钉在她丹田要穴,分明是要废了这朵带刺蔷薇的毕生武功:“她的伤势如何了?”
“外伤已好了大半,内伤沉重,还在接续经脉。郎君若是得空,还是应到醉云轩瞧上一瞧,她若见到郎君,伤势定能好得更快些。毕竟,黑鸢对您忠心耿耿,此次郎君遭此大劫,她心中必定极为挂念您。”
“我自晓得。”夜郎君坐回檀木椅上,略微回想了一阵,开口道,“那日我被神捕司司正轩辕飞虹和一个青衣蒙面人围攻。那青衣人行藏诡秘,善用毒功,看招式是阴毒无比的‘噬心蜈蚣手’,极难对付,怕是‘天罗’中的好手。”
沈墨微微皱眉,沉吟道:“‘天罗’行事向来诡谲莫测,这次他们这般大张旗鼓,联合神捕司意图绞杀郎君,怕是还别所图谋。‘天罗’中的杀手数量虽少,但个个都是难缠的角色。要将之一网打尽,非得引出其中的核心人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