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荷指尖突然加重力道,金针没入皮肉三寸有余。夜郎君立即闷哼着攥紧草席,冷汗顺着苍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楚清荷冷着脸又下一针,夜郎君喉间突然泛起甜腥,只得眼睁睁看着楚清荷用绢帕接住自己咳出的黑血,显然他体内余毒仍烈。
“这毒最阴损处在于蚕食内力。你每运功一次,毒性就深入经脉三分。”她忽然俯身逼近,面纱几乎蹭到夜郎君鼻尖,“你昏迷时经脉里有正邪两脉功力相冲,阻住毒血上行,不然早就毒发身亡了。”
楚清荷略略退开半步,盯着夜郎君被冷汗浸透的鬓角,语气里透出些许困惑:“说来也怪,你体内两股真气虽相互冲撞,却意外形成阴阳相济之势——倒像是故意练成这样的功法。”
夜郎君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却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幼时根基不稳,胡乱练功留下的暗伤……如今……也算因祸得福。”
洞顶渗下的水珠恰好滴在楚清荷面纱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擦拭,露出小半截白玉似的下巴。夜郎君注意到她手背似乎有道浅浅疤痕,从虎口一直蜿蜒到腕间,在雪白肌肤上显得格格不入。
“祛毒施针,只能保你一条命。想恢复如初,须以天山雪莲作引,再以药王谷独门内功每隔七日温养一回,才能将隐患除尽。”楚清荷故意将话题往那天山雪莲上引,“不过此物……除了皇宫大内藏着一朵,要在万里之外的雪山深处才能寻到,届时恐怕你……”
楚清荷话音未落便住了口,谁知夜郎君竟真顺着话头接道:“若当真需要雪莲……便去取来又如何?”
洞外忽传来山雀啾鸣,惊得两人都屏息片刻。楚清荷微微摇头,冷冷道:“你当皇宫是自家后院?何况雪莲是贡品……必然藏于大内秘库之中,守备森严。”
夜郎君望着她面纱下起伏的轮廓,忽然低笑起来。这一笑牵动胸腹伤口,体内像有千百只蚂蚁啃噬骨髓,偏生神志清明得很,倒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血色:“楚姑娘若认为……在下没有这般能耐,又何必……特意将此事说与在下听?”
“要在下如何做……姑娘不妨直说。”夜郎君放软了声调,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诚恳,“我这残躯若真有什么用处……咳咳……也算报答姑娘救命之恩了。”
“告诉你也无妨。”楚清荷一面施针,一面在心中暗暗盘算——她早知这神秘男子武功高强,若他能取出天山雪莲,自己分得数瓣便可救治莫风,又能借他的浑厚内力催化药力,之后自己也可安心为这男子继续治疗,如此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得等你恢复三成功力之后,就你如今这般模样,岂能进得了皇宫?”
夜郎君疼得倒抽冷气,指节几乎要把草席攥出窟窿。他故作轻松地轻笑一声,他勉强掀起眼皮,正对上女子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涟漪:“姑娘莫非以为我撑不过这几日?”
“当真要逞强?”楚清荷捻着银针的指尖微微一颤,眼见着夜郎君颈侧青筋暴起,却硬生生将痛呼咬碎在齿间。夜郎君偏头吐掉一口黑血,喘息间竟还带着笑音:“姑娘这手金针渡穴的功夫……咳咳……倒是比天牢刑堂的烙铁还要磨人……不过……在下还挺得住。”
“当真?”楚清荷的尾音颤了颤,又迅速抿紧嘴唇将银针落下。夜郎君脖颈猛地一僵,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强忍着痛呼,指甲因用力过猛已嵌入肉中,渗出丝丝血迹。楚清荷分明感到对方经脉中内力激荡——这人嘴上说得凄惨,体内真气却如蛰伏的蛟龙般伺机而动。
楚清荷手腕忽地一抖,针尖在经络交汇处轻轻打了个旋儿。夜郎君猝不及防泄出一声痛呼,眼中分明瞧见楚清荷眸中闪过些微懊恼,却在转瞬间被刻意压平的唇角掩去。
楚清荷落下最后一针,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额角,但她来不及拨弄——她分明瞧见夜郎君方才疼得浑身发抖,但此刻的表情倒像是瞧破了什么隐秘心思般惹人恼恨。权衡再三,为了莫风的伤势,她还是决定冒险信任此人。
“你听着。”楚清荷在一旁坐下,一双水波流转的美目冷冷地瞧着夜郎君,“我也曾医治过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但你体魄之强健、内力之高深,绝非他们可比。”
夜郎君闻言睫毛微颤,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楚清荷垂眸望着夜郎君指缝里渗出的血痕,继续说道:“药王谷还有几株珍藏的千年血参,是我可以取用的。若辅以金针渡穴之法,一月之内,要让你恢复三成功力也不难。只是这血参药性霸道,每日需有人以内力护住你心脉,助你催化药性……”
“姑娘这般大方……”夜郎君咳嗽两声,打趣道,“倒让在下受宠若惊了。”
“我当然有我的条件。”楚清荷冷哼一声,似乎对夜郎君的轻薄语气颇为不满,“要使药效最佳,须用尚新鲜的天山雪莲方可,否则何必要到皇宫大内去寻?因此,自然是动作越快越好……”
“姑娘想取天山雪莲……却又担心若是亲自出手……会将药王谷牵涉其中……”夜郎君暗自运起半缕真气,果然在膻中穴触到绵密暖意——这女人嘴上刻薄,方才渡来的内力倒是实打实的精纯,“既然如此,在下自当竭尽全力……若是失手被擒,纵使被万箭穿心……也不干姑娘之事。”
楚清荷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随后继续说道:“取到雪莲之后,我只需几瓣作药引,救治我身受‘七煞掌力’的师兄,但要让他不落下病根,还须你以阳刚之力替他打通经脉,催化药力。完成此事之后,我自会再用剩下的雪莲……为你治疗。”
“在下这条命既是姑娘救的……咳咳……自然要物尽其用。”夜郎君望着楚清荷面纱下微启红唇,“只是……此处是否绝对安全……这一月之中……姑娘可又当真要与我朝夕相对?治疗此等伤势……恐怕免不了……嘿嘿……”
“你倒是会顺杆儿爬。”楚清荷拂袖而起,背对着夜郎君,不愿见到他那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我药王谷弟子悬壶济世,自然不会在乎那些虚礼,只是你若……我定不饶你。”
夜郎君望着楚清荷绷直的脊背,喉间突然溢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姑娘虽是冷口冷面……心中却软得……”
话音未落,楚清荷突然转身甩来一枚银针,蹭过他耳垂钉在耳畔:“再敢胡言乱语,就在你哑穴上多下几针。明日我会将千年血参带来,你……最好是能保住这条命,等这笔交易结束,你我再不来往!”
好个嘴硬心软的素手医仙。
夜郎君心中暗笑一声,不再用言语刺她。不知怎的,只是与她说上这几句话,他胸中的积郁竟然散了不少。尽管全身都还如虫蚁啃噬般疼痛,心底却泛起一丝悠悠的得意。
约一炷香后,楚清荷才撤去他身上的金针,夜郎君在最后那根金针离体的瞬间猛地绷紧身子,楚清荷连忙为他运功温养经脉,嘴上却冷硬道:“方才逞英雄时倒是挺威风。”
那片白色轻纱遮住了楚清荷半边脸,这几分神秘却更衬得她清丽动人。楚清荷见他总往自己脸上瞧,不悦道:“医者眼中唯有病患肌理血脉,不知阁下在瞧什么?”
夜郎君看着楚清荷脸上面纱随呼吸起起伏伏,鬼使神差地说道:“只是好奇……姑娘这般妙手仁心……何必以轻纱遮面?”
“你还想一探究竟不成?”楚清荷故意将面纱掀起半寸,在夜郎君骤然屏息时又迅速压住,“我常年与毒打交道,容貌受损又有何奇怪?这轻纱——自不是为了故弄玄虚。”
“是在下唐突了……”夜郎君望着面纱被掀动的涟漪,忽觉喉头发紧——自死里逃生后,他本早该习惯这副残缺之貌的。可当楚清荷俯身为他拭去额间冷汗时,那缕钻进他鼻腔的冷香,竟真让他生出想偏头躲避的冲动。
“怎么?”楚清荷给他擦脸的动作顿了顿,再继续时又更轻柔仔细了几分,“是丹田处真气相冲,还是骨裂处又疼了?”
“姑娘金针妙手……在下已经好多了……只是怕自己这张鬼脸吓着人……”夜郎君低笑一声,却在看到楚清荷为他整理乱发时突然哽住。她指尖拂过狰狞伤疤时带着温凉,清凌凌的眸子掠过他面庞的每一寸,语气微软:“不过是皮相残缺,何须在意?我医治过的伤患里,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她收回手,突然有些玩味地道:“医者父母心,哪有父母嫌弃孩子容貌的?我可不会因为这……就故意治不好你。”
夜郎君怔怔望着楚清荷笑弯的眉眼——这般灵动的神情,比初见时冷若冰霜的模样更叫人心痒。伤愈之后,取她性命自然容易,只是,若能亲自揭开她的面纱,将她……自然是更加快意。
看来回风月楼后,倒要向沈墨好好请教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