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水镇火车站不大,往日人流量小,近日因姜予眠事件的热度,引来许多记者和粉丝,小小的车站人山人海,达到了有史以来空前的繁荣。
这会儿火车没来,旅客全都挤在值班室的一亩三分地,看电视节目打发时间。
财经栏目里,言雪晴一声鸡叫出来,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怕是栏目总监都想不到,一档收视平平的财经节目,突然间热度爆增,创造了综艺也比不了的成绩。
看着言雪晴青白交接的脸,值班室大爷抱着茶叶缸子,拍着大腿直呼好家伙:“这当妈的好糊涂,是不是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
“这可不是糊涂,这是缺心眼儿。”一位大妈倾情点评:“帮别人养女儿,养到倾家荡产的还真少见。”
“关键人亲妈是大伯哥的情妇!这说明什么?说明姓林的先跟弟弟好,好完了又跟哥哥好,通吃!”一位持续关注姜氏八卦的热情大爷追评。
“怪不得姜予眠妖妖娆娆,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呸!”一位磕瓜子的大妈狠狠吐出瓜子皮,昂着脑袋炫耀,“我女儿在学校选修心理学,寒假回来跟我打赌,说这俩女的绝对不是母女。嘿,还真叫她说中了,我呀,愿赌服输,得给她准备零花钱去!”
大伙儿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又有人问:“这怎么说的,心理学还能看出这个?”
大妈神神秘秘地抿嘴笑:“那些名词儿不懂,也记不住,反正,我就记得我女儿说过一条,姜予眠跟言雪晴说话时,目光是从上往下,带着轻视的。你说,哪个女儿会这样对亲妈?”
“那这言雪晴图啥?”
“图啥?”这就有点超出大妈知识范畴了,她将脑袋一扬,摊手道,“我看就是钱多,烧得慌!你看老家那些大媳妇,谁敢这么宠女儿?别说是假的,真的都能赶出家门去,这么个宠法,大媳妇早被婆婆打死了!最可怜还是她儿子,听说是个做音乐的,我女儿可喜欢他的歌了,我呀,临时在这儿下车就是为了偶遇月影,我得给我女儿要张签名回去。”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大屁股往旁边顶,直接把言不浔踢出了群聊。
言不浔:“……”
要签名这事儿,假的吧?
宋焱捧着肚子,嘎嘎笑出猪叫。
言不浔也忍不住笑起来。老实说,在电视里看言雪晴一口一个“我女儿”,实在不是愉快的体验,他心情称不上好。这会被无关紧要的路人一打岔,又觉得自己着相了,都断绝关系了,管言雪晴怎么样呢。
电视机前大家伙嘻嘻哈哈看热闹,电视里言雪晴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那八份报告上。
“不不,这不可能,你们骗我!”
叫她怎么相信呢?爱了那么久的女儿,倾注了她那么多的心血,怎么可能一染上毒瘾,就成假的了呢?
主持人刚才看她笑话,现在却有些同情她了。
八份鉴定文件,分别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造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言雪晴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口里嚷着不可能,眼泪却已经淌满了面庞。
就在这时演播室一阵骚乱,不知用什么方法被保释出来的林沛涵闯入镜头,大喝一声:“言雪晴!”
一个玻璃杯直冲言雪晴面门而去。
言雪晴吓得魂飞天外,反倒是主持人反应迅速,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玻璃杯落在身后,碎片飞溅,刺鼻的透明液体滴在地板上,瞬间将大理石咬掉一块,白烟滋滋直冒。
导播室迅速切断了镜头。
林沛涵被几个工作人员扑倒在地上,面容狰狞地朝言雪晴喊:“言雪晴,你不得好死!我好端端的女儿交到你手上,你竟然害她染上毒瘾!伊莲娜借不掉的,她下半辈子怎么过?我的眠眠啊——!!”
林沛涵哭得撕心裂肺,言雪晴脑袋嗡嗡作响。
毕竟是大伯哥的女人,言雪晴惊魂未定地安抚:“你也别太难过了……”
“呸!”林沛涵一口唾沫吐她脸上,“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不心疼!你还我女儿,还我的眠眠啊!!”
不是你亲生的!
你亲生的。
亲生的。
……
言雪晴惨白着脸,注意力全被这句话夺走了,前一秒她还能自欺欺人,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了。
姜予眠不是她亲生的!
她宠了这么久,宠到倾家荡产的女儿竟然是冒牌货!
冒牌货啊!!
砰!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节目突然中断,电视机前的观众好一阵唏嘘,有人担心言雪晴会挨打,有人觉得她活该,更多的人却是随着值班大爷换台,聊起了别的话题。
日子总归要过下去,谁在乎言雪晴崩不崩溃。
言不浔也不在乎。
他还记得小时候那回,陈丽娟扮鬼吓他,被言盏月送进派出所的事。姜浩海得到消息后踹了他一脚,顺便也给了言盏月一巴掌。对言盏月来说,这一巴掌属于无妄之灾,姜浩海还真没想过迁怒她,是她自己扑到言不浔身上,挨的这一下。
可是轮到言雪晴时,她明知罪魁祸首是谁,却仍将矛头对准了言盏月,逼迫她向陈丽娟下跪道歉。
那时言不浔就看出来,言雪晴其实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倘若回来的不是姜予眠,而是真正的言盏月,言雪晴的日子恐怕不会有现在这么舒坦。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亲生女儿,只是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可言盏月不会对她百依百顺,言盏月表面柔和,实则每一次拒绝都很强硬,能把言雪晴气到吐血。
这时车站广播火车进站了,言不浔把言雪晴抛到脑后,推着行李进了车尾的卧铺车厢。
姜予眠解约后,节目画风总算正常了,嘉宾们联系到一个商业街活动,各展所长帮商家做促销。几天下来,卧铺的钱就有了。
今天是节目组统一购的票,大家分在一节车厢。
言不浔的车厢在车尾,除了他们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外地口音的小老板。
放下行李,小老板就拿出烟盒套近乎:“哥几个怎么称呼?这一路两天两夜,请多关照啊。”
言不浔没接他的烟,快速移动到最里面的床位,把行李塞到床下去。
苟彧知道他尴尬症又犯了,紧跟着移过去,用后背帮他隔了一小块安全区域。倒是宋焱大大方方地冲小老板摆摆手:“谢了啊,我们都不会抽烟,这一路也请你多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到底见过世面,小老板并不觉得尴尬,打完招呼就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
苟彧第一次坐卧铺,看什么都新鲜,一屁股坐到言不浔的床铺上,用力颠了颠,然后一脸幽怨地对言不浔说:“不弹。”
言不浔懒得理他:“去你自己的床上弹去。”
苟彧的床在上铺,从始至终他都没往那看,听言不浔这么说,他麻利地踢掉鞋子,滚上了言不浔的床。
“哥哥,我晚上和你睡。”
言不浔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不是没想过苟彧的问题,也和宋焱讨论过,他论述的观点主要在于,如何引导这只小狗走上正途。结果宋焱一句话让他破防了。
宋焱说:“哥,你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先别管引导不引导,你就说,你想不想接受他吧。”
这话言不浔接不了,脸都吓白了。
跟一条狗谈恋爱,是不是有病?同样的,想跟人谈恋爱,那狗是不是也有病?
这几天他看苟彧,生怕这人犯病把狂犬病传给他,苟彧说要跟他睡,他心跳震得打雷似的。
心虚之下,他一把扼住狗子命运的后脖颈:“去去去,上你自己床上去睡。”
“不去。”苟彧丝毫不怕这招,脑袋一低就往他怀里钻,双手还同时发力,把他压到被子里,“我就和你睡。等你晚上习惯不踢我了,就喜欢我好不好?”
言不浔下意识想说,我还不够喜欢你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的喜欢和狗子的喜欢不一样。
说不上哪儿不一样,自从姐姐失踪后,他所理解的喜欢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很多人都喜欢他,粉丝的喜欢带着崇敬,外公外婆阿流宋焱的喜欢带着同情和小心翼翼,陌生人可能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起来顺眼……可他只想有人能看见他的伤口,明白他真正的痛点在哪儿。
曾经这么喜欢着他的人只有言盏月,言盏月说过,她是他的一半儿,他也觉得自己是她的一半儿。现在这一半丢了,他似乎就失去了爱和被爱的能力,并且,他不想找替代品。
一时不知该怎么和苟彧说,他呆了一下,直愣愣地看着车厢顶,苟彧趁机在他脸上叭唧一口。
画面有碍观瞻,宋焱生怕小老板跳起来打人,歉意地冲人家笑笑。
小老板走南闯北,似乎也是个有见地的人,他没揪着两人的关系不放,顺势聊起了别的:“那位小哥的眼睛很特别,不是华国人?”
“啊,他俩都不是。”宋焱含糊着解释。
苟彧皮肤白,五官立体,一双冰蓝色眼眸毫无违和感,不提血统种族,没人会多想。
小老板笑道:“这些年开放了,外国人满大街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你就是指着一头猪跟我说,这是外国人,我也相信。”
“那是,现在吃的大白猪还是英国引进的呢。”宋焱顺着话说。
话匣子打开,小老板回忆起了过去的事儿:“那会儿的人见识少,有街坊夫妻两个都是华国人,生的儿子偏偏是蓝眼睛,大家就传这两夫妻背地里肯定干了造孽的事儿,报应应在了儿子身上。后来革委小组还立专项调查他俩来着,把他俩逼得连夜逃走,那年月到哪都要介绍信,也不知他们背井离乡的活不活得下来。”
“还有这种事?”宋焱瞪大眼睛。
小老板点头:“怎么,你们那没有?”
“这种事还能哪哪都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宋焱慢慢琢磨出味道来了,这人看似起了个狗血的话头,实则句句套他家里的情况呢。
大概做生意的都这样,投其所好嘛,没准交上朋友,就遇上商机了呢。可他大伯身份特殊,他可不敢什么话都往外秃噜,敷衍几句后,小老板领会深意,识趣地沉默下来。
夜幕降临,火车哐当哐当地穿山越岭。
言不浔到底没能把苟彧赶下床,睁着眼睛看映射在这人脸上的光影,好一会狗子睡熟了,言不浔轻手轻脚地爬下来,打算上个厕所,然后就去狗子的床上睡。
他动作很轻,还是把宋焱吵醒了。
宋焱揉揉眼睛坐起来:“哥?”
“没事,你睡你的。”言不浔说着往外走。
走廊里开着夜间灯,不少夜猫子低声聊着天,人影在车厢内晃动,宋焱也睡不着了,正想爬起来跟言不浔一块去,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接起来,只听了一句就拔腿往外跑。
“哥,小心!”
言不浔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厕所,闻言扭过头来看他,忽然后背一股大力传来,猛地将他掼到地上。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