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给了柳依云,带着她思索,“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柳依云显然想不出答案,她容颜昳丽,水瞳动摇,隔了许久后才慢慢说道:“他讨厌苏和玉。”
“他讨厌苏和玉?”温容怔了一霎,像是从来考虑过这个问题,她顿了顿,思虑了很长时间,突然笑了,偏了偏头问这个懵懂少女:“他有多讨厌?”
乌发如软绸般的美丽少女没办法告诉她姜淮是想杀了他那般厌倦苏和玉,她杏眸水润,想了想也只是道了声:“很讨厌。”
温容思考了一下,突然问:“他们有仇吗?”
柳依云愣了一下,即使说的是梦境,她也不想透露这么多,她想了想,沉默了。
温容看着她的沉默,慢慢笑起来,她眉眼弯弯,好整以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梦是有逻辑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姜淮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因为苏和玉曾经对他做过什么,所以太厌恨他了,由衷的见不得他好。因此才想拆散我们。”
“他只是想让苏和玉也尝一尝他过去尝过的滋味。他不是喜欢我,也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其实答案你一开始就已经说了。他单纯只是想拆散我和苏和玉。”
她笑:“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嗯?”
温容仍笑着在说什么,像是在跟她解释什么,但她脑袋一片浆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头晕目眩,长久的定性思维在这一瞬都被推翻。
‘他不是喜欢我’
‘他只是讨厌苏和玉’
‘他单纯只是想拆散我和苏和玉’
‘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最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清楚?
姜淮……
她想起书里写过的句子,以及她和姜淮相处时他曾说过的话。
‘世人都喜欢世家公子。’
‘该是苏和玉的就是苏和玉的,谁也拿不走。’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
在苦苦捱着看不见尽头的暗恋里,不止单她心绪浸成苦水,对方其实远比她要度日如年。
他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温容。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温容还在说着什么,她却眼前朦胧,再也听不下去。道了谢,她离去,紫紶色发带匆匆于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瞧着她的背影,温容托着下颌含笑点评了一句:“真迟钝。”
她起身,她与苏和玉昨日有只妖未除去,今日约好了去除,原本打算叫上依云和姜淮,但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加之最近依云一直在避免苏和玉与姜淮的单独相处,温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扰两人了。
她去找苏和玉。
柳依云在找姜淮。
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冬季夜间寒冽冷风拂至她身上,她置之不理,只是去见他。
她迫不及待跑去见他。
一路跑至栈房,她面色桃红,气喘吁吁开了门。
她根本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但是她想见他,这就够了。
艳丽少年坐于房内,玉白的手指搭着额头,他墨发微潮,像是被洇湿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开了,他朝门的方向看过去。
少女站在门口,夜风拂过发尾,她开门的时候带来了冷冽的空气和鲜活的质感,从被她打开的门外透进来的清冽月光,将这死气沉沉未开轩窗、不知是不想点灯还是没机会点灯的昏暗房内染出亮来。像是在一个极度匮暗窒息的地方裂开一条缝隙涌入一缕空气,又像是在一个极度阴暗死沉的地方散进来了一线阳光,所有的冷沉晦暗都因为这一抹鲜活变得动荡,空气中的流速和质感都在此轰然上浮逆转。
门口的少女找到了他,她眉眼弯弯朝他笑:“姜淮。”
少年只是瞧着她。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脑中的系统却突然尖叫报起警报来,“宿主!!重要剧情来了!男女主快进入龁情妖布置的陷阱了!你现在就得去阻止他们!!”
她好像颦眉按了按额头,低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姜淮没听清。
她低头轻声说:“现在吗?”
“现在!”
她似乎犹豫了。但有什么事情催促着她,她开始关门,看起来是要离开。
那扇象征光亮的门开始关上,房内一寸寸地暗下去,好像整个世界也跟着黯下去。
“宁宁。”
那指尖薄白,死按着额头的少年开口,“我头疼。”
关门的手停顿了一瞬,她好像在挣扎,门又被打开,她似乎朝门里走了一步,姜淮只是看着她。
她稠丽发带随着她的举动于空中轻飘又坠下,她好像有些犹豫,她停下来,她似乎也有些头疼,像被什么东西扰得没有办法,她只来得及往里走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她说:“姜淮,最后一次。只最后一次。”
“抱歉。”她这么说着,关上了门,像是急匆匆地离开了。
门被关上,屋内重回黑寂。
所有的色彩和鲜活都被覆下,像是沉到底一样溃散得一干二净,再不剩分毫,只剩沼泽一样的阴冷死寂扭曲。
他在这样的死寂里慢慢笑起来,轻轻问了句:“是因为苏和玉,对吗?”
门被关得严实,没有人回答他。
在那一瞬,将他汗湿的剧烈的头疼像是进一步加重了,疼得他眼神失焦,面色绮丽,他无意识死咬了唇,被咬破的唇,鲜血渗涌而出,洇染唇意,将唇色着色得发艳,鲜血顺着破口处一滴一滴随着白皙下颏往下流。
他头疼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了,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
周围暗得不见十指,他是不是…还被关着,一直一直就没出来过。
脑中思绪痛成浆糊,往事像是玻璃屋被全然打碎胡乱拼凑,光怪陆离得像万花筒一般不断变化旋转,将他脑海占满,膨胀得像是要溢出来,切割得他脑袋疼,闪烁胀大旋转得他晕眩,晕得他痛得他想呕吐。
脑袋里一丝瞧不清的黑线在作怪。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不对,他‘清醒’过来,不是在过去,他一直一直都被困在这里,从来没有过去,只是现在。
脑袋里的上古魔气一如既往、从他有记忆开始,陈年往日,日复一日地在跟他说话,和往常一样,和每一天一样,他已经习惯了。
它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窸嗡逐渐变得清晰,和往常一样,和陪着他的从未离开他的许多年一样。
它声音嗡隆,它说:“你怎么指望她能接受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吧?”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它声音愈来愈清晰,逐渐尖锐,“你害怕她离开你,你不想把她做成傀儡,可是你根本留不住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好像在啃食着什么东西,贪婪地,啃得他浑身发凉,灵魂发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了,思维乱成一麻,灵魂痛得厉害,他并不清楚上古魔气在说什么,但很奇怪的,明明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他却莫名地将仅剩的所有思绪放在上面,慢慢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会的。”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懵了,不会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容色冶艳,身上汗湿得像是在滴水,痛得麻木了,弯身扶住木椅扶手,因难以忍受的剧痛流出的汗顺着眼睫往下滴,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就是……很在意。
为什么会在意?
到底,……在在意什么?
他不理解,想蹙眉,这才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有大口吞食疯狂咀嚼的声音从身体里传来。应该阻止,他这么想着,灵魂却没有动静,像是疲累了怠倦了,竟大有将身体给上古魔气的意思。就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样被暗无天日地关着。
他觉得很疲惫。
却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虽然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与上古魔气的相处绝不是这样。
他应当很恨它才对,恨到不愿意把身体给他。这个世界恶心,但这魔气也不遑多让,他宁愿让这个世界存在,也不想让上古魔气如愿。
应当是这样才对,是这样才对。
他感到有些困惑,已经无法操控一半身体失去控制的眼神空洞地望向某处,只剩还能稍微控制的指尖勉强地动了动。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好像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替代了他对上古魔气的恨意,以至于,他好像都没有那么恨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
奇怪。
有什么情感能比恨还更重要的吗?
是什么?
就这样要把身体给上古魔气了吗?
可是……也没有。
不恨,但是也想活着。好像只有他不被夺舍,她才能活着,世界毁灭了,她也活不了。她是谁?
情况就这样僵持了。上古魔气吞噬不了他,他也没有足够的仇恨去对待它。只是疼,身上疼,脑袋疼,灵魂疼。好疼。
僵持。
又试了片刻,上古魔气发现还是无法奈何他。它意识到姜淮思维混乱无序,只跟着特地的人相关情绪走,它便又继续打击他,先前他魂魄突然出现破绽就是因为受了那姑娘的刺激,之后思绪也一直跟着它的对话走,叫它牵制着少了许多应有的阻碍。
撕扯了他不少灵魂,已经膨胀成一团的黑气头部动了动,开始继续刺激他。
“你还在坚持什么?”
“她现在不清楚都这样对你,等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会心软吗?”
“还会……爱上你吗?”它说这个词时,实在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鄙夷地哼了一声,又再继续引诱他,“你想看见她知道真相瞧着你时厌恶惊惧恐慌的脸吗?倒不如…,你现在先松懈些,让我能大致操作你的身体,以我身份假意宣称要献祭开启魔界之门为要挟叫她与你在一起,但你魂魄还在体内,我还未将你灵魂完全吞噬。献祭不成的,只是骗骗她…。但她不明白,她或许会答应。这是个机会……”它诱惑道。
这确实是个机会,但是不是姜淮的,而是它的。
它本来也不指望能一次性吞食完他的魂魄,打算先多吞食些半掌控他的身体,等他之后再受刺激,心绪不稳的时候再吞食完毕。
它是这么想的。
那少年的灵魂却异常安静,安静得都有些诡谲。
突然的,没有意料的,那石头生成的少年的灵魂开始上涌,他像是迫切想说话一样急遽地开始反抗,瞬息间就又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他空洞的目光开始聚焦,但仍有些溃散,显得眼瞳洇开稍许,如古井深潭般黑沉得吓人,他才方重新掌控身体,举止还有些僵硬,一勾唇,面色失了血的苍白,容貌绮丽中又透着些病态。
“没关系的。”
他好像把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很多次,以至被上古魔气陡然问出来,他的情绪都没有多少波澜。
“没关系的,”他道,“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只要我不告诉她,她是不会知道的。”
他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温柔地摸了摸,像是在病态地摸着什么人的脸。
“知道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封魔链。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再去摸锁骨上的链子,神色冷沉。红色琉璃珠痕迹斑驳,将他死死按紧的手指划伤,血液水滴一样流下来,他摸着那颗珠子又笑了:“没关系,红色琉璃珠有很多,不一定都是那条法器,”他神色温柔,“她能看见也没有关系。”
唇上的破口已经愈合,手上刚割完的伤处已经开始异常地凝血,再过几息时间就会完全消失,如同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伤过。他隐在黑暗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墨发如瀑,微偏了偏头,笑吟吟道:“魔气,你会告诉她吗?”
上古魔气被他挤压至一处,被他震得说不出话,好像回到了和他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纯粹的疯子。
思绪有些混乱,但又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心绪焦虑,他没忍住又在布满魔气的封魔链上割了一道口子,随即又再继续割了几道才勉强平复焦虑的心情。
心情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