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水留了下来，跟木石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诡异，又很尴尬。木石移开目光，他说：“辛苦你了。”

“没。”千水说。

木石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条财经新闻，千水听得昏昏欲睡。这些术语太专业了，他根本听不懂。“融资”“入超”“出超”“贸易顺差”等词，他更是闻所未闻。木石意识到他无聊，便换了个台。

千水来了点兴致，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木石把一颗葡萄递他嘴边，千水下意识咬了上去。咬到那一抹冰凉。千水的脸烧了起来，他嘴里的葡萄僵在原处。他说：“我以为是小枫。小枫常这样。”

“嗯。你也会咬到他的手指么？”木石说，说完就后悔了。

千水咳了一下，说：“没注意到的时候会。”

“嗯。”

木石去洗手间了，千水听见水流声，依旧愣住。半晌，他终于动了动嘴，把嘴里的葡萄吃了。很甜。是水村葡萄架上不能结出的葡萄。

千水又摘了一颗葡萄，吃了还想吃。他按捺住内心的渴望，不去看葡萄，只是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着悬疑片。画面时暗时亮，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木石一回来，他指着电视问：“木老师，我听说当演员很赚钱，真的么？”

“看是哪种演员，特别出名的赚得很多，一年几亿，有的一年到头只能接配角，养活自己都困难。“木石说。

千水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在脑海中算着一亿是多少。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他卖一双鞋五块钱，一亿，相当于……他算不清楚。

千水问：“木老师，你有一亿么？”

木石被呛了一下，才说：“有。”他指着头顶说：“这个房子几千万。”

千水沉默了。他家那房子，最多卖几千。

木石的电话响了起来。千水奶奶打过来的。他把手机给千水。千水冲那头喊：“奶奶。”

“哎。”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可千水还是听出这里面的鼻音。

千水忙问：“怎么了？”

木石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奶奶吸了一下鼻子，欲言又止。千水又急切地问：“怎么了？”

奶奶说：“小枫。”

“小枫怎么了？”千水问。

奶奶说：“他说他要去收拾刘老板，就是之前你在他家干活的那个刘老板。阿水，你是不是惹到刘老板了？”

千水说：“跟他吵了一架，他不发工钱。刘老板是不是找你们麻烦了？”

“嗯，”奶奶说，“我那天带小枫去镇上，看见他了，他拿石头砸我们，还骂我女儿生了，生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千水听得很着急，他说：“没事，让他骂，我回来再收拾他。”

“可小枫这孩子忍不了，他冲上去跟刘老板对打，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几天好不容易好了些，他非说要找刘老板报仇。阿水，我拦不住他。”

千水说：“奶奶，你把手机给小枫。”

奶奶扫了一下空空的房间，她说：“小枫出去了，他说他要用竹筒做枪，今晚打死刘老板。”

“这不闹么，”千水扭头问木石，“从这里到水村，最快多久？”

木石说：“6小时左右。”

千水说：“奶奶，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你先去找豆豆和狗蛋儿，让他俩找一下小枫，把他拖住。”

“好，阿水，你注意安全啊。”奶奶说。

“嗯。”千水挂了电话。

千水对木石说：“木老师，你能照顾好自己么？”他拍了一下脑袋：“忘了，你有秘书，还有那么多下属，他们都能照顾好你。对不起啊，本来我打算留下来照顾你的，毕竟你帮了我那么多。但现在小枫叛逆得很，奶奶治不住他，我只能回去。”

“没事。”木石说。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到你，有可能不会再见了吧。木老师，到时候我赚到钱了，把钱寄过来，你自己去取可以么？”千水说，“我去刘老板家抢，也得把我的工资抢回来。”

“别，很危险的，”木石说，“我又不是非要你还。”

“不，还是要的。”千水说。

木石无声叹了一口气。

千水转身往外走，木石伸手把他拉住他，结果就是被千水拉着往前。

是牛么？

木石无数次惊讶于千水的力气。

千水转了回来：“？？？”

木石说：“我让徐秘书带你去机场。”

千水一想，这样确实方便不少，便点了头。

千水上了车，正打算跟木石告别，没想到木石也上了车。木石说：“送你到机场。”

“不用，你腿伤着。”千水说。

“没事，坐车去而已。”木石说。

“嗯。”

千水站在门边，愣住了。木石一把打开车门，让他进去。千水一进去，凉气扑面而来，比洞节那天他去的水洞还凉快。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啊，档次就是不一样。

千水想。

木石说：“别担心，来得及的。”

千水侧目，看木石一眼，“嗯”了声。他问：“木老师，一个学生突然厌学，有什么办法让他改变这种状况么？”

“厌学？”木石不太确定地问，“他确定是厌学？”

“嗯，”千水说，“不然也不可能不写作业，还考倒数了。小枫成绩下滑得特别严重。”

木石摸了一下鼻子，他说：“可能露姐的消失对他的打击太重了吧。或许你可以试着开导他。”

千水沉默了。他点点头：“是吧，以前他写作业都和露姐一起写，现在露姐不见了，他一个人写不下去吧。”

“嗯。”

木石说：“千水，你别担心，露姐会找到的。你也不用逼着自己。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好。”千水看起来很认真地说。

木石又说：“也不用太过担心千枫，他有分寸的。”

千水却不太认可他这句话。这一年来千枫有多叛逆，只有他才清楚。他问：“木老师，你知道小枫的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么？”

“买康师傅？”木石想起初次见千枫，对方因一碗康师傅而幸福的脸，多么简单，多么纯粹。

千水摇头，他说：“抽烟。”

“啊？”木石瞪大了双眼。

千水说：“我给他零花钱，他以前都攒五天，买一包康师傅，有时候攒起来，赶集时用，或者不用，现在他的钱都用来买烟了。木老师，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木石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千枫会变成这样。他说：“抽烟肯定不行，伤身体。而且他那么小，都没发育好，更伤身体。戒不掉么？”

“他没有心思戒，他常常背着我抽。”千水说。

“这确实麻烦！”木石说。

木石说：“我记得他以前最听你话了。”

“是啊，”千水感慨道，“他以前最听我的话了。”

木石说：“你别担心，他这应该确实是心病带来的，我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

“不用了，”千水说，“他的心病是露姐，只要找到露姐，他应该就会好起来。我已经记住了对方那张脸，只要找到那个人，一切应该会回归从前吧。”

听着这两个“应该”，木石的心一沉。

木石打开手机，一则新闻自动播放了出来：

“7岁女孩被拐到缅甸，人贩子将其做成人彘。”

千水拧着眉头：“7岁！！！”

木石忙关上手机，千水却凑过去：“木老师，是不是露姐，是不是？”

“不是。”木石收了手机。

“把你手机给我看看。”千水的手伸到木石兜里，木石的大腿被冻得发寒。

千水急切地说：“木老师，借我。”

木石说：“真的不是。你忘了，露姐消失那年，她6岁。”

“……”千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是啊，才6岁。我怎么忘了。还是我把她弄丢的。

千水扇了自己一巴掌。

开车徐秘书抖了一下，木石也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千水。千水一阵恍惚，他问：“木老师，缅甸在什么地方？”

木石想了想，他说：“很远的地方。”

“离云南远不远啊？”

“非常远。”

千水嗤地哑笑了一下，他说：“木老师，你骗我。”

“没。”

“你说谎的时候眼神是飘着的。”

“……”

千水说：“缅甸离云南很近，对不对？”

木石闭上双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千水又嗤地哑笑了一下。

千水抓紧裤子，又说：“被做成人质，这句话怎么感觉逻辑不太通。木老师，是我理解错了么？”

“没，就是人质。可能写稿的人不太专业。”木石说。

“木老师，你的眼神又飘了。”千水说。

“……”

千水说：“木老师，我想看一下新闻。”

“没什么好看的。不是露姐。”木石说。

“那我也想看。”千水说。

“不行。”木石攥紧手机。

千水直勾勾望向木石的眼睛，他说：“你不给，我就只能抢了。我做得出这么不道德的事。”

木石沉默着，攥手机的指节泛着死白，千水再一次把手伸进木石兜里。

徐秘书向后转头：“总裁。”

“不用管，好好开车。”木石说。

“好。”徐秘书快速转了回去。

千水说：“木老师，是我对不起你。反正我们应该也见不到了，你恨我也无所谓了。这条新闻，我是一定要看的。我一定要知道缅甸是什么地方，既然离云南近，那我就是跑，也要跑去那个地方。”

木石说：“千水，露姐不在那个地方。你信我。”

“那你让我看一下手机，看一下那张照片。”千水撕烂了木石的裤袋，木石的大腿露了出来。千水忙移开眼。

“不行。”木石把手机拿到身后。

千水倾过身子，去夺手机。木石的腰越来越往后。

后车垫砰地倒了下去，千水护住木石的头，压着木石一起倒了下去。

千水的手摸索着，去够手机，没够到，又够到木石腰前，放在皮带上，胡乱地扯。皮带啪嗒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