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予礼车上离开后,周念枝一边往自家方向走,一边时不时看眼手机消息。
焦灼。
肯定是因为太热了。
周念枝挥手给自己扇风,六月份的气温实在太高,她抬头望了眼太阳,又被强光刺到晃眼。现下正是晌午,顶着烈日走,连吹来的风都是一股热气。
她的家比较偏,进了城区还要绕一截路才能到,她不愿让宋予礼开了那么久的车还要绕来绕去送自己回家,索性就停得稍微远些,在她们彼此家的中间位置。
走了一段路后,手机弹出来消息。
是宋予礼通过了好友验证。
周念枝看着那排因添加成功而弹出来的消息,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直接将算好的金额转账给了宋予礼。
对面也很快地接收了。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周念枝一边在心里嘀咕“拿了钱就不认人了”,一边好奇地点开宋予礼的头像。
是座雪山图。
皑皑白雪覆在山巅,于日出之时闪闪发光。金光熠熠,引人注目,叫人赞叹大自然之神奇。
再瞧瞧宋予礼的网名。
「荔枝」
一座壮丽的雪山图,配上荔枝这个网名,真是叫人发笑。
大抵是看了宋予礼的头像,周念枝顿时觉凉快了不少,感觉天气也没那么闷热了,既然如此,那再多看两眼。
想点开头像的手一抖。
「我拍了拍“荔枝”说你对象枝枝好可爱」
嘿,才降下的温度瞬间飙升。
周念枝感觉自己脸比番茄还红,全身上下的温度能胜过太阳。
她手忙脚乱,赶紧发过去一条消息:「我误触了,还有,你怎么还没改?」
啊,越解释越尴尬,多说多错,不说为好。
她埋下头走了两步企图分散注意力。
没用。
周念枝仰头,眯起眼往上看。
嗨,老天,咱能时光倒流一下不?
肯定不可以啦。
事已至此,还是什么早点回家拿完东西,然后等明天回家吧。
一想到宋予礼还是她的邻居,她就抓心挠肝,已经全然不知如何面对此人了。
心慌意乱一路,总算到了非常熟悉,且又十足陌生的地方——
周念枝曾经的家。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记忆涌上来的那一刻,连方才的窘迫也被冲淡,只余恐惧与心悸。潮水与狂风再次席卷而来,而她只能站在原地。
她想起妈妈说的话,那人现下并不在家,所以吞了吞唾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拿出包里的钥匙,企图打开家门。
“咔嚓”两声。
门开了。
周念枝拔出钥匙时,手依然在发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栗,连牙齿都在跟着心脏上下跳动。
她还是迈开腿走了进去。
环顾四周,无人。
周念枝放松了不少,但她并不能彻底松懈,立马转身去寻爸爸妈妈的结婚照,还有之前未来得及拿走的,关于爸爸的所有珍贵回忆。
这是妈妈的念想。
周念枝一定要将东西带回去。
幸好所有要找寻的东西都在原地,没有多久就已经全部拿完,周念枝不敢逗留,转身往屋外走。
可她刚一走到门口,想要开门。
门被另一个人推开了。
令人作呕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周念枝面前,她甚至无路可退。胃里的难受让她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眼睛留着有用,真想将这双看过此人的眼睛给扔了去。
“这不是枝枝吗!上次给你打电话没接,这下怎么到家里来了。”
啊。
周念枝恨不得耳朵也不想要了。
那人弯眉,笑得憨厚老实,被挤出来的褶子在周念枝面前像是一条条扭动的蛆,布满了整张惺惺作态的脸。
他鼻梁上的眼镜是那个年代文化的象征,实则,那双眸子暗藏的狠辣全都被被镜片遮了去,兴许眼镜并非是他有文化,而是掩饰自己欲.望的装饰品。
“枝枝,怎么不说话?”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我是大伯呀,不认识我了吗?”
周念枝盯着他,把胃里的恶心暂且收了回去,控制住颤抖的身子后,咬牙切齿回了句:“认识啊,我又怎么会忘记你。”
她肯定认识面前的大伯,周成器。
近乎嵌入掌心肉里的指甲真想撕去面前伪善的嘴脸,好让别人瞧瞧他真实的面容,掀开那副被装饰好皮囊躯壳下露出的肮脏灵魂。
无数个噩梦缠绕的深夜,正是面前的人推下她,让她坠入无尽深渊,坠入看不见尽头的黑夜。
周成器还是那亲和的笑脸,在周念枝左右看了看,环顾了一圈:“你妈妈呢?宁宁呢?”
“你不准叫‘宁宁’!”周念枝声音嘶哑,怒吼,咆哮,让海浪倒流,“她才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周成器嘴角抽了抽,愤怒的眼神若隐若现,他瞧见周念枝手里抱着的结婚照,笑容瞬间收了回去,“这是什么?枝枝,拿给大伯瞧瞧。”
你瞧,温顺的外表下,张牙舞爪的野兽直奔而来,锋利的爪子蓄势待发。
周念枝眼疾手快,在他抢走结婚照之前,往侧边一躲,避开野兽的撕咬,一路往下跑。
她不停跑。
企图奔向光明处。
可兽性大发,狂怒的周成器并不打算轻易放走,关上门,跟上周念枝的步伐。
人是跑不赢怪物的。
“枝枝,慢些跑,别摔着了。”
你听,这话多温和呀,好像真的是在关心周念枝。
只要穿过这条漆黑狭窄的小路,周念枝就快跑出去了。
可周成器在单元楼下的漆黑暗角里,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比无力挣扎更令人恐惧绝望的是——
希望就在眼前了,她却抓不住了。
“枝枝,你快告诉我,宁宁在哪?”周成器左脸抽搐,仍在不停地说,“宁宁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告诉她,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我就不会再打她了……”
周念枝费尽力气甩开他的手臂,怒声说:“你做梦!”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周成器。
没料到周成器会猛地松开周念枝的手,她一下子重心不稳,狠狠摔在地上,蹭掉了几块皮,结婚照与爸爸的东西也跟着掉了下来,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想要伸出手去拿回来。
周成器不动声色地踩住她的手,整个手掌被他的鞋压住,痛感连着心,疼得她眼泪花都掉了下来。
“啊,宁宁不想回来的话,那就继续顶着‘勾引老公兄弟’的骂名,永远别想回来了吧。”周成器笑道,语气轻快,面上还是那副和善的样子。
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一个热心肠,爱帮助人,善良憨厚,非常顾家的人。
谁都知道他很爱他早亡的妻子,自妻离去,就算膝下无子,他仍多年未另娶,人人夸他深情,认为其妻嫁了个好男人。
所以,盛宁的呼救,无人听闻。
盛宁的控诉,无人相信。
他们只认为所有的一切,就只是盛宁臆想。
人言可畏。
三言两语,就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女人身上。
“勾引”“下贱”“不要脸”
多么肮脏的词汇,击碎了盛宁的心脏。
她的呐喊被唾沫淹没。
而那真正的恶魔,正站在阳光处,披上人皮,冷眼旁观这一切,假惺惺的嘴脸吐出恶心的话语:“成刚已经没了,你就嫁给我,宁宁,你也看见了,那些人不会信你的,嫁给我就好了。”
此刻的周念枝虽然痛感刺进心脏,仍艰难地想要拿回来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就像那年盛宁从恶魔手里挣脱般。
“不愧是宁宁的女娃,可真和宁宁一个性格。”周成器顺着她的目光扫去,也跟着俯下身,想要先一步抢过结婚照。
周念枝眼见肮脏的手就要碰到相框,她喘不上气,近乎快要窒息。
“枝枝。”
人在绝望时,总会看到幻觉。
你瞧,周念枝居然见到了外婆。
周成器闻声,也扭头过去,顺势将脚松开,和和气气,招手说:“哎,您怎么来了?您这身子骨,看上去又硬朗了些啊。”
“成器,你也在啊。”外婆佝偻着背,咧开嘴笑,露出不多的牙齿,也招了招手,“这太黑了,我都没瞧见你。”
周成器嘴角一抽,依然保持热情:“您今儿个是出来买东西啊?拿得动吗?要我给您提吗?”
外婆扬了扬手里的菜,说:“这点菜我还是提得动的……哎哟,枝枝怎么摔地上了?”
大抵是瞧着老人家就要走了过来,周成器好人还得装下去,主动蹲下去,想要将人扶起来。
周念枝一挥手,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顺势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一瘸一拐地朝外婆的方向走去。
她终于,走向了该去的光明处。
站在外婆身旁,她俯身,拍掉身上的灰。立在原地,偏过头,冷眼望向仍站在黑暗处的周成器,像是在看阴沟里爬不出来的老鼠。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扬了扬眉,微微勾唇,歪嘴一笑。
一想到周成器扶起她时,气得有些抖的手,她就觉得可笑。
迟早有一天,光明会将黑暗刺穿。
而恶魔的行迹,定会被世人知晓。
等等,周念枝眯起眼,定睛一瞧,怎么感觉周成器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哎,我的乖枝枝,疼吗?”外婆的话让周念枝回过头。
她看向外婆,泛黄的眼白里的心疼都快流了出来,目光落在周念枝的手臂上,苍老的手悬在伤口上,不敢落下,生怕弄疼了女孩。
周念枝咬紧下唇,怕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让心疼她的人难受。
大抵是阳光也有治愈的能力。
她晃了晃脑袋,笑着对外婆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