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周末变得复杂了起来的。
鳞次栉比的高楼倒映在巨型玻璃幕墙之上，这一片橱窗尽是耳熟能详的大牌logo。穹顶的水晶灯晶莹剔透，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洁净到反光。
整个商圈都透露着一股极尽奢华的气息，着实不负“CBD销金窟”之名。
经过了两天的沉淀，他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毕竟确实自己购买在先，只能说是尝试性地退一下，退不掉就顺便在商城逛逛买买吧。
但是当梁家一家人去了购物卡销售处的柜台，礼貌说明来意之后，首先得到的不是“可以退”或“不能退”的答复。
而是柜员一记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用一种轻慢的口吻，边整理手边的文件边回复：“不好意思啊，这个卡我们退不了。”
钟书徽早有预料，所以听完也很冷静：“这些卡在这边购买不超过七天，没有消费过，也不能退吗？”
“这个真退不了。”柜员依旧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莫名让人不舒服，“我们这边从来也没有退卡的。”
“每张卡的背面都写着不可退换的。”她信誓旦旦道。
“唉，要不算了……”梁兴德有些打退堂鼓。
“是吗？”钟书徽淡淡一笑，递过去一张示意对方仔细看，“本卡不记名、不挂失、不找零、不兑现、不计利……还真没说不可退换。”
“呃，”柜员有点卡壳，但很快找补，示意他们看公告纸上一行很小的字，“这里说了哈，确实不能退。主要我们这边都是正规经营，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说来退就能退的。”
？
什么叫随便什么人？
梁同玉从刚刚就一直觉得这位柜员说话的方式是不是有点欠妥。
钟书徽冷笑一声：“你们买卡的时候没通知不能退款，卡面更是没有这一条；商品都有七天无理由退款，怎么你这个购物卡就不能了吗？”
“你们要是买卡的时候问我能不能退，那我肯定说不能退啊！你们又没问！”柜员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再说这种实体卡，还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买的呢。这谁都来退，不就乱了套了嘛！”
有的人你和她对话就能明显感觉到情商有问题，这位柜员显然就是这类人。
“这怎么能不是我买的呢！当时你们没开发票，但确实有购买记录啊！”梁兴德有点急。
钟书徽则是被她的阴阳发言气乐了，原本也没想较真，这下火气上来了，她上下打量这位柜员：“你知道法律规定了‘不可退换’的说法都是无效的吧？”
“不好意思哈，不清楚。这位大姐，咋的你年纪大，懂的多呗？但我们这边确实是不能退换的。”这柜员明显有些不耐烦，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一脸的刻薄长相。
梁同玉陡然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她怎么能这么说！
这时一旁有一位拎着爱马仕的贵妇人过来了，似乎要办理什么业务。明明那边的咨询台还有一个人，但这位柜员却径直往旁边走去了，浑身透露着一股不想装了的踩高捧低味。
“没什么事的话，这边先不接待了啊。”她轻飘飘地说。
“行，等着投诉吧。”钟书徽不顾柜员瞬间阴沉惊愕的神情，淡定地回复关于年龄的反击，“人都会老，除非死得早。你记得常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
钟书徽像气定神闲的胜利女王，直接携着一大一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梁同玉刚觉得妈妈好酷，就听到她吭哧吭哧喘着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什么人啊！本来退不了也没啥的，这回不行了，必须得退成！气死我了！还说我老！自己活不到那么长了是吧！”
然后她又开始对老梁下达指令：“你这卡别花，一分都不许动！我要去投诉！”
“梁同玉你也是！回去帮我搜搜法律条文！咱们做到有法可依！”
梁兴德劝她：“不然算了，这种东西肯定退不了的，你这搞一两个月都不一定退得回来……”
梁同玉简直不能理解她爸，她刚觉得干劲满满，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钟书徽更是觉得自己和梁兴德真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当初怎么会跟他结婚！
算了，她都习惯了。
钟书徽劝告梁同玉：“你以后可别跟你爸学，你爸这种耳根子软的老好人，放在男人身上可能勉强算个优点，放在咱们女人身上只有吃亏的份。”
梁同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就别动这个卡！我先退！一句话，能行不能行？”
“……行，你试吧。”
-
于是梁同玉回家之后就帮她妈妈查起了资料。
虽然钟书徽说着要投诉，但确实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操作。
大多数消费者面对商家的霸王条款可能就直接就范了。若不是这回金额过大，又被这个柜员气了一通，他们其实也不会较真。
“投诉是打12315热线电话吗？”梁同玉搜索着别人的解决方式，“好像还有个小程序。除此之外还有国家□□、市长热线……”
“这个归市场监管局管吧？投诉了本地的单位来管吗？”钟书徽就连今天反驳柜员的那句话都是前两天现查的，其实具体有什么条文规定她也不清楚。
“对！好像有个什么新的司法解释，是不是就是关于预付卡的！”梁同玉突然有些激动，她找到了明确的法律依据支撑。
“这个可以有！正好最近还是315，赶巧了不是！”钟书徽高兴了，“我看这条文上说充值卡都可以退，而且咱们在七天之内就更能退了。消费者原因就按消费原价退，妥了！”
“这个法规好啊！你最近是不是还要做什么模拟政协，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件事写上去？”
“对，我打算就以这件事为引入，然后探讨预付卡退款的问题。”梁同玉眼睛亮亮的，“到时候也可以针对消费者、商家都提一提建议。甚至像美容卡、发廊卡这样的预付卡也属于同一类的，到时候可以一起加入讨论。”
“那也值了，就算最后实在退不回来，也有这个经历。而且咱们努力了！”钟书徽一锤定音，鼓励她，“反正先干！试试看！”
梁同玉看着妈妈，她此刻褪去了日常的沉重与疲惫，眼神里充斥着热情与干劲，就像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女战士。
她觉得妈妈真的是很神奇的人。她日常也会有些小迷糊和小拖延，但一旦涉及到她认为重要的事，她就像整个人都被调动起来了一样，一往无前。
-
另一边。
池熙恒在看梁同玉的获奖作文。
事先说明一下，这应该不算侵犯隐私。
当时辗转多人联系到梁同玉的初中同学，对方说她爱好写作并且拿过金奖时，他就特意询问了一下这篇文章是否公开。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甚至当初还在校园报里大肆褒奖过。
于是他犹豫之后，还是找到了当年刊登作文的旧报纸。
其实当然可以直接看电子版，那样更方便。
但纸媒有其无法超越的魅力——这样更像翻阅过去的故事，仿佛能从报纸一角窥见并触碰到梁同玉尘封的过往。
“这座沉睡的老宅，原来是姑苏城里最后的缂丝作坊……锦鲤在丝绢下游动的轨迹，恰似文明传承中那些明灭的星火。”
“……这些被数字化浪潮冲刷的传统，何尝不是在用坚硬的棱角，为浮世刻下可供回溯的坐标？”
这是她去探访传统丝织艺后记录下来的感悟吗？
池熙恒看过梁同玉高中的作文，倒是和她现在的风格如出一辙。用大胆的想象力与细致的观察，娓娓道来一些新奇又切实的观点。
也像她这个人。
似乎安静又内敛，却也迷人又跳脱。
她像风，也似水，她是温和恬淡的，也是绚彩夺目的。
……
等等。
池熙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偏题了。
所以导致他俩共同穿越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据梁同玉的初中同学所说，那时候的梁同玉完全是一枚宅女，出门的目的就是吃美食、买小说和漫画。她不追星，也没有特别偏好的游戏。
初中的池熙恒在干什么？他好像在全世界各地旅游，或者就是打球打游戏。
总之他俩的人生轨迹确实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更不用说爱好习惯、思维方式、擅长的事物……
难道这件事不能用逻辑思考？
根据已有的情报，他这场穿越正式开始的时间应该在初中，但他确信他那时候不认识梁同玉，他们高二分班才第一次见面。
既然命运开始交汇的时间点是三年前，他们俩人又同时对于穿越这件事有过不同程度的失忆。
——看来还得从之前的细节入手，那时候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池熙恒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