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气得鼻子直冒烟,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马氏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带着油光的菘菜,咽进喉咙里了,才笑着道:“都嫁给老三了,还说什么回家的话?旁人听见还以为我们苛待你了呢。”
“不好意思啊,我没针对你们,但我爹说了,那里永远是我家,我可以随时回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吗?”王氏沉着脸问。
邓琼小声开口:“娘,娘子不是那个意思,岳父心疼娘子,娘子只是实话实说。”
桌上的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都要将菜夹完了,他碗里还什么都没有,张莺瞥一眼,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菘菜,又夹了几块萝卜。
“谢谢娘子,娘子你也吃。”邓琼往她碗里分了些菜。
王氏看着一向听话懂事的三儿子,心里一阵发堵,恨不得做主将张莺这个狐狸精给休了,可又心疼给出去的六两礼金,硬是抗着没说话。
吃完饭,她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个不停:“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当初就没看出来呢?那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那样会说?”
老邓头靠在炕上,长呷一口茶,呸一声将茶沫子吐回茶杯里:“你急什么?她今儿不是带老三回娘屋里吃饭了?那老三在咱们家能吃那么好的东西?这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以后对咱们老三上心了,还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咱们老三?”
“可这才成亲一天,老三就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了,往后还不得为了她跟咱们不合?”
老邓头不急不慢道:“年轻气盛都是这样的,过个几年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你看老二,那会儿为了娶媳妇儿不也是闹天闹地,几年过去了,还不是天天吵天天闹。再说,你是他娘,我是他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从前又对他好,你怕什么?”
王氏往炕上一坐,细细思索一番:“是啊,我是被那个小狐狸精气昏了头了,我管她做什么,她愿意给老三花钱花力就好,等老三成才了,往后我们不还是得了好处?”
老邓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还是得去叮嘱老三几句,他性子温吞单纯,搞不好真被这小狐狸精迷住,不认我们这亲生爹娘了。”王氏嘀嘀咕咕几句,心里有了打算。
东侧房里,马氏和邓财也在说话。
“方才吃午饭的时候某人眼睛都快粘在老三媳妇儿身上了。”
邓财瞅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眼睛粘她身上了?”
“我说你了吗?你急什么?”她抱着儿子瞅他一眼,“我告诉你,那可是老三媳妇儿,你娘平日里怎么偏心老三的你不是不知道,你敢对他媳妇儿有心思,你娘不削了你!”
“什么你娘我娘?你还有做人媳妇儿的自觉吗?那也是你娘。”
马氏冷哼一声:“方才老三媳妇儿跟娘顶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又不是我媳妇儿,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别人媳妇儿?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马氏瞪他一眼,抱着儿子转身,没再理会他。
没一会儿,他又开口:“诶?你晌午说的事儿是真的?老三媳妇儿真带老三回去吃饭了?”
“那还能有假?那么大块儿的炒鸡蛋,我还能看错了不成?”
“没想到啊,看她那样能说会道的,没想到还是个痴情懂事的,我怎么就……”
“你怎么就什么?”马氏一下转身,瞪着他道,“你怎么就没娶一个这样的是吧?我呸!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
邓财原不生气的,一听这话,脸都气红了,腾一下起身,指着她骂:“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不如老三?怎么?你也看上老三了?只可惜了,老三一个读书人,也看不上你这种泼妇!”
“邓财!你再给老娘说一句!”
正在厨房督促人洗碗的张莺惊得一抖。
邓琼洗着碗筷,慢慢悠悠道:“娘子,别怕,二哥二嫂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会儿就好了。”
“噢。”张莺收回目光。。
邓琼又道:“娘子,你是不是没吃好?”
“还好,在家里吃撑了,这会儿不怎么饿。”
“你饿了跟我说,我有些钱,我们去村头买烧饼。”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东侧屋子却越吵越大声,有砸东西的声音,孩子也哭起来。
“两个杂种!”王氏骂着从正屋跑出来,大喊一声,“又吵吵什么!”
东侧屋静了,吱呀一声,邓财从里面出来,拎了秧苗直往院门外去。
马氏抱着孩子追出门,大骂:“呸!不要脸的东西!”
邓财转身,指着她骂:“你再给老子说一句!”
“吵什么吵!”王氏急匆匆走来,夺过马氏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看着两个人骂,“都给老子住嘴!一天到晚就会吵,又吵什么,有本事在我面前吵!”
马氏和邓财都知晓方才的话都不能再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双双闭了嘴。
“不吵了就去地里给我干活!秧都还没插完。”
邓财提着锄头转头就走。
王氏又看马氏一眼:“我看你也没哪儿不舒服,下午别想给我偷懒,也赶紧去。”
马氏不好说什么,背上院墙靠着的那一筐秧苗,也抬步出了门。
王氏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又朝张莺看去:“你下午也去地里。”
“哦。”张莺不冷不淡一声。
邓琼摆放好碗,低声道:“娘子,我和你一块儿去。”
王氏正在哄孩子,没有听见,看着两人肩并肩往院门外去,才喊:“老三!你去哪儿?”
邓琼回头:“我也去地里。”
王氏追来:“你去地里干嘛?”
邓琼抿了抿唇:“我想去。”
王氏大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瞪着张莺,道:“你给我回房休息去,成亲也歇了两天了,明儿继续去学堂上课!”
张莺和她对视,一点儿不急:“你歇就歇呗,我自己去就行了,一个村里的,我又丢不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娘子!娘子!”邓琼急忙喊,可被母亲拽住,只能又回头挣扎,“娘!你松开我!”
王氏这一天受得气快抵上这一年的了:“你追着去干什么?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许去!”
“娘,你松开我,我也要去地里。”邓琼用力抚开她的手,急急忙忙追上去,“娘子!你等等我!”
王氏头一阵疼,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但人已经走远了,一下也没回头。
“娘子。”邓琼气喘吁吁跟上,拉起张莺的手。他额头已经生出一层薄汗,几缕碎发贴在脸上,“娘子,你走得好快,我差点儿就追不上了。”
张莺看他一眼,从怀里摸出帕子,塞到他手里:“你娘不是说要你休息吗?你追来干什么?”
“我想和你一块儿。”他潦草擦擦汗,气还没喘匀。
张莺夺过他手中的帕子,将他额头上遗留的汗珠擦去:“你看你,走快几步就喘,还要下地呢,别又生病了,要人照顾。”
“娘子,我歇一会儿就不喘了。”他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娘子,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生你的气。”张莺转身往前走,脚步放慢了许多,只是手要挣开,“这里人多,你别牵着我。”
邓琼松了手,紧紧跟在她身旁:“娘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
“娘子,我很喜欢你。”邓琼边走边看着她,露出点儿腼腆羞涩的笑,“我在村塾读书的时候,就总看见你从前面路过,我听我娘说要去你家说亲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只是我以为你看不上我,不会同意。”
张莺瞥他一眼:“我不是同意了吗?”
“嗯,我很想知道,娘子为什么会同意和我成亲。”
“看上你了呗。”
邓琼压低一些声音,悄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一阵春风拂过,吹散他额头上的汗珠,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害羞笑着,双眼弯起,像两只弯弯的月芽。
张莺避开眼,走得快了些:“我要是不喜欢你,我干嘛要同意这门亲事?”
邓琼也加快些步伐:“娘子,你想去插秧吗?我觉得插秧好累,水田里还有蚂蟥,要不你别去了吧?”
“家里就这些人,每个人都不想去,那吃什么喝什么?”
“娘子,你真好。”他顿了顿,又道,“我娘让我明天就回村塾读书,娘子,你陪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你读书,我去干什么?家里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就算是不干活,也得想别的法子赚钱。”
邓琼晃了晃她的手:“娘子,我想你能陪着我嘛,家里没钱在村塾吃饭,你可以来给我送午饭,我明天就跟娘说。插秧太辛苦了,我不舍得你去插秧。”